夕陽西下，她就開始挑糞去菜地澆菜……

在我的記憶裡，她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我爸說，男主外，女主內。

 

這些事就應該我媽來做，不然他白養著我媽不成？

 

可是二嬸小嬸卻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麻將館打牌。

 

我爸又說，我媽是沈家長媳，多做點事怎麼了？

 

爺爺奶奶養大他不容易，就不能替他孝順些老人，多照顧下家庭？

 

我爸永遠有一套他的道理，用來道德綁架我媽和我，逼著我們對這個家不停地付出。

 

可憐的我媽，沒了娘家人撐腰，隻能被我爸牽著鼻子走，安排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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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呀！大嫂，你這魚是草魚吧，這麼多刺！」二嫂驚呼一聲。

 

我媽輕聲解釋：「今兒去買魚的時候，隻剩草魚了。」

 

「那你怎麼不早點起來去買菜？」

 

我怒意泛起，握緊拳頭。

 

小嬸也開始嫌棄了：「大嫂，不是我說你，這雞湯你是不是又放了胡椒粉，我都說過無數次了，我不喜歡聞胡椒的味道，你怎麼就聽不進呢？

 

「還有這紅燒肉一看就醬油放多了。大嫂啊，你現在做飯越來越不盡心了。難不成是家裡多了個出息的女兒，對大家有意見了？」

 

我爸一聽，瞬間皺起眉頭，朝我媽低吼道：「你也真是的，做個飯也能被挑出一堆毛病，要你有何用？」

 

久久不說話的奶奶終於發言了：「老大媳婦，你如今做飯真的是越來越敷衍了！」

 

「老大媳婦，就算念念再有出息，你也是沈家的兒媳婦，這輩子就得好好侍奉我們！」爺爺厭棄地看了眼我媽。

 

一瞬間，我媽成了所有人的攻擊對象。

 

我忍無可忍，筷子一扔，吼道：「有飯吃就不錯了，哪來那麼多廢話！」

 

「沈念，你怕不是酒喝多了，敢這麼說話！」二嫂瞬間火了。

 

我緊緊盯著她：「嫌棄草魚多刺，你怎麼不一大早去市場買啊！」

 

說完，又看向小嫂：「還聞不得胡椒粉，這一大桌子的菜，你就非要喝那碗雞湯不成？」

 

我實在厭倦了這個家裡的裝腔作勢。

 

在這個家裡，人善隻能被人欺！

 

「沈念你怎麼說話呢！」我爸臉比鍋底還要黑。

 

「我媽一大早就要起來備菜，S雞，和面，洗菜切菜。從早忙到晚，家裡的窗簾被套都要拆洗。還有二叔小叔一大家的衣服被套。說什麼手洗比洗衣機要幹淨，不就是想省那點電嗎？！吃完年夜飯後的碗也要我媽一個人洗，你們倒是開開心心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了！吃剩的瓜子皮果皮隨意亂扔，等著我媽來收拾。口渴了叫句大嫂，就會有熱騰騰的茶水送到你們面前。你們是沒長手嗎，一個個的，真拿自己當皇帝了！」

 

8

 

「啪」的一聲，我爸用力扇了我一巴掌。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我捂著臉，惡狠狠地看向他：「要不是我媽在這個家裡，你以為我願意回到這個破地方！」

 

「沈念，你真以為自己能掙幾個錢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這個家隻要你姓沈，就由不得你做主！」

 

「你以為我稀罕姓沈？！」

 

眼看我和我爸就要吵了起來，爺爺一拍桌子，吼道：「大過年的，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我爸瞬間氣消，立刻給爺爺道歉：「是我沒教育好女兒，爸您別生氣，您心髒本來就不好！」

 

爺爺狠狠瞪了我一眼：「念念，我知道你是為你媽鳴不平。可她是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當初要不是我們見她可憐，收留了她，還不知道被賣到哪裡去了！幫家裡幹點活怎麼了，身為兒媳婦，誰不是這麼熬過來的！」

 

「就是，大嫂又不賺錢，給家裡幹點活怎麼了？！」二嬸諷刺道。

 

我媽一直在旁邊拉著我的衣袖，讓我別再說了。

 

看著二嬸和小嫂都穿得光鮮亮麗的，隻有我媽還穿著幾年前我給她買的破棉袄。

 

我心裡怒火越燒越旺：「我媽是沈家兒媳婦，你們就不是了嗎？！成天好吃懶做，什麼都讓我媽來做。生產隊的驢都不帶這麼使喚的！」

 

「大哥，你這是養了個好閨女啊，真是不把我們這些長輩放在眼裡啊！」

 

明明方才商量為奶奶請護工的時候，還說我孝順。

 

現下又開始挖苦諷刺我了。

 

9

 

「沈念，你出去！」我爸朝我吼道。

 

「憑什麼？」

 

「就憑我是你老子！」

 

我還想再爭論。

 

我媽已經站起身來道歉了：「念念不是故意和大家吵的。大過年的，就別讓念念走了！」

 

小嫂冷冷一笑：「大嫂，這也不是我們這些長輩故意和念念過不去啊。是她自己實在是目中無人！」

 

說完還掐了小叔一把。

 

小叔立馬附和：「念念，雖說你如今是有些本事，可百善孝為先，吃年夜飯的時候和長輩爭執。放在我們這一代，是要跪祠堂的！」

 

呵呵，也沒見他們跪過幾次祠堂。

 

哪次闖了禍不都是我爸給擦屁股。

 

去年，他一個連清一色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被好友騙著去牌場打牌。

 

那一晚上，他輸了五萬塊！

 

哭著上門找我爸哭泣，先是一番懺悔，接著發誓日後定要好好做人，最後對我爸恭維一番，說幸好有他這麼個好大哥。

 

一個小時不到，我爸就直接給他轉了五萬塊錢。

 

「老幺說得也沒錯，念念你就慶幸是生活在我們沈家吧。換作旁人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我撲哧一聲，冷冷看向他。

 

我倒是忘了，我這二叔也不是個好東西！

 

兩年前，在鎮上烤肉店，騷擾女顧客，被女顧客的老公打進了醫院。

 

醒來後就是找我爸，顛倒黑白一場。

 

說自己是不小心碰到了女顧客，就莫名被打。

 

還嚷嚷著要找對方討要賠償！

 

沒想到，烤肉店安了監控，將案發經過拍得清清楚楚。

 

對方同意私了，要十萬元的精神補償費，否則就告他性騷擾。

 

證據確鑿，二叔啞口無言，隻能寄託希望於我爸。

 

我爸說：「我是大哥，理應照顧好弟弟們，承擔責任！」

 

於是，十萬塊錢就這麼從銀行卡裡劃走了！

 

10

 

我爸看向我媽：「你帶念念先下去，別打擾大家過這個年！」

 

「這飯我也不稀罕吃！我媽憑什麼不能留下來吃飯，這一桌子的菜可都是她一個人做的！」

 

「念念！別說了！」我媽雙眼泛紅，無奈地看著我。

 

我心裡的怒火漸漸消失，換來的是無奈和絕望。

 

這個傻女人，穿著破舊的棉袄，黑布褲，烏布鞋，臉頰粗糙，膚色黝黑，手上全是凍傷。

 

這一輩子在這個家受盡了委屈，不敢多言一句。

 

我咬咬牙，怨恨地看向這一大家子，這些罪魁禍首！

 

最後我什麼也沒說，回了自己的閣樓。

 

11

 

夜深的時候，大家都去村裡看煙火表演了。

 

我媽偷偷端著一碗飯過來找我。

 

跛腳的腿一步一步爬著木梯。

 

我心裡一股酸澀，接過她手裡的碗：「我爸都不準你送飯，你還來。待會兒他知道了，又要打你！」

 

我爸在飯桌上下了命令，說要懲罰我，今晚誰都不準來看我，給我送飯。

 

我媽溫柔一笑：「沒事的，他出去了不知道！」

 

我將飯碗放在隻有三隻腳的破書桌上，拉住我媽的手：「我不是給你買了護手霜嗎？怎麼也不知道塗？」

 

「天天幹活，水裡泡著。塗了也是浪費！」

 

我媽說完，搬來一個小板凳，揉著自己的左腿。

 

她的腿在五年前摔傷了，一到冬天就疼。

 

我心裡怨氣再次泛起。

 

五年前，奶奶去山上採菌子滑了一跤，把腰給閃了，隻能臥病在床。

 

兩個叔叔一家都退避三舍，敷衍著來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我爸說：「身為沈家長媳就應該多擔待點，何況我們和媽住在一起，你照顧也方便些！」

 

於是，照顧奶奶的起居就交給了我媽。

 

奶奶不能下床，大便小便隻能在床上解決。

 

我好心給她買了成年紙尿褲，結果奶奶嫌貴，竟然讓小賣部的劉大嬸拿出去換成錢了！

 

沒了紙尿褲，她就用破布做成尿布。

 

小便還好，就是大便的時候，弄得滿床都是。

 

我媽還得去給她洗床單！

 

12

 

我媽盡心盡力照顧了奶奶大半月。

 

有次奶奶嚷嚷著非要吃鎮上的蛋炒飯。

 

我媽說她可以給她做。

 

可奶奶鐵了心要吃鎮上她吃過的那家炒的，否則就不吃飯，餓S自己。

 

奶奶為了表示自己的執著，把我媽準備的飯菜全都扔在地上。

 

我媽拗不過她，隻好偷偷用自己攢下來的錢，打了一輛摩的去鎮上給她買蛋炒飯。

 

結果，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奶奶口渴想喝水，就自己強行下床找水喝，摔了一跤，腰傷更嚴重了。

 

奶奶怕自己貪吃的事被發現，沒面子。

 

就一口咬定我媽是自己想偷懶，出去吃蛋炒飯。

 

還說我媽偷她的錢打摩的。

 

我爸一聽，氣到當著所有人的面拎著我媽的衣領，反手就是一耳光。

 

一巴掌不過癮，直接順手拿著角落的扁擔對著我媽就是一頓暴打。

 

「連媽都照顧不好，要你有何用！看我今天不打S你！」

 

我媽蜷縮在地上，任憑他暴打著，不敢反抗。

 

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媽已經被打進醫院了。

 

左小腿骨裂，從今以後再也不能正常走路了。

 

我爸站在病床前，毫無愧疚之心：「是你照顧不好咱媽，我才教訓你的！」

 

我直接報了警。

 

隻是我沒料到，派出所的民警和小叔關系不錯，隻是將我爸帶過去口頭上教訓了幾句，便就回來了。

 

反倒是我，報警的事被發現，我爸直接將我的行李扔在外頭，說沒有我這個大義滅親的女兒。

 

我也是在那年，拖著我的破行李箱去了城裡，開始了打工之路。

 

後來，我在外面混得還不錯，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後，我爸全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主動過來找我給沈辰介紹工作。

 

我就這樣，有了回沈家過年的機會。

 

13

 

「我偷偷藏了一塊粉蒸肉，你最愛吃的，快嘗嘗！」我媽笑道。

 

家裡每次聚餐，我們一家都是吃得最差的。

 

一隻鴨子兩隻腿，一隻給沈辰，一隻給沈思思。

 

扣肉就給愛吃的爺爺，粉蒸肉給愛吃的奶奶。

 

我們就隻能吃他們不愛吃的，沒吃完的。

 

我爸還是他那套我都能倒背如流的說辭：「老人養大我們不容易，我又是家裡長子，吃點虧不算什麼！」

 

他自己吃虧就算了，還非要拉著我和我媽吃虧！

 

從小到大，我就沒嘗過我媽做的鴨腿是什麼味道！

 

「媽，你就跟我走吧！」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我想帶著我媽離開了。

 

這幾年，我跟著師父在外面不停地跑業務，從業務員一步步走到總監的位置。

 

去年終於在城裡買了一套自己的房子。

 

不過這件事家裡人都不知道，還以為我是租房子住。

 

房產證下來後，我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媽，我說我有辦法帶她離開，逃離這個家。

 

可我媽卻不答應。

 

果然，這次我媽還是拒絕了。

 

「念念，隻要你過得好就行，我這大半輩子都是在這個家裡活著，已經習慣了！」

 

「可我爸、爺爺奶奶他們都對你不好啊！」

 

「念念，媽不想連累你！」我媽莞爾一笑，「況且我和你爸還在一張結婚證上，想離開沒那麼容易！」

 

「我說了我有辦法！」

 

「什麼意思？」

 

我還沒來得及說自己的辦法，樓下就傳來我爸的咆哮：「林四妹，你又S哪裡去了。廚房裡的碗都不洗！」

 

「你先吃飯吧，要是被你爸發現就吃不著了！」

 

說完，我媽就慌忙地爬下樓。

 

14

 

大年初一。

 

我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我揉著惺忪的眼睛開門，隨即便看到了二嬸笑盈盈的臉：「念念新年快樂！」

 

昨晚還在年夜飯上各種諷刺，陰陽怪氣我。

 

今兒個就換了一張臉，好像昨晚的事從未發生過似的。

 

待我洗漱完畢，換完衣裳到正廳後，我才明白小嬸為何態度對我兩極反轉。

 

她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四五個小孩子，一看到我，就熱情打招呼：「念念姐，新年好！」

 

真是一年比一年離譜。

 

這些小孩子我壓根就沒見過。

 

小嬸趁機推了一把正在打遊戲的沈思思。

 

沈思思看了我一眼，敷衍著說了句：「念念姐新年好！」

 

這陣仗，這架勢，就差沒把「要錢」二字寫在臉上了。

 

我爸已經在和孩子們的家長隨意聊著天。

 

估計這群人已經在我爸那裡坑了一筆紅包錢了。

 

小孩們還眨著眼睛期待地看著我。

 

小嬸立即說道：「念念你常年不在家，見他們見得少，他們是我娘家哥哥們的孩子，今天過來拜年！」

 

「老幺媳婦這幾個哥哥從來不拿我們當外人看，經常過來看我們！」奶奶指了指旁邊的一堆年貨，「你看他們還帶了一堆東西過來！」

 

一個男的笑道：「看望二老是應該的。買點東西不算什麼！」

 

呵呵！我看著那些盜版年貨很是無語，什麼安墓息，旺財大禮包，營養毛線……

 

欺負兩個老人不識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