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策馬而去。再未回頭。

 

20

 

和親之路一路南下。大概是因為不願再動用別的兵馬，不知道皇帝是怎麼考慮，竟是讓常年駐守邊關的付梟堯做護送我的使者。

 

我再一次在一片赤紅灑金的光暈裡與他相見。

 

上一次是他挑起我的蓋頭，做我的夫君。

 

這一次是他護送我的轎輦，看著我與別人成親。

 

我感到一陣窒息，深呼吸了幾次才調整好情緒。

 

「臣，鎮南王付梟堯，見過寧安公主。」他下跪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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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南王請起。」我說。

 

他瘦了很多，眉宇間除去S氣，還多了許多濃厚的，暗沉的東西。

 

邊關戰士扎營而居，倒是早早地就為我做了一個奢華舒適的棲息之地。我不願這樣奢靡，可此時我的身份是齊國公主，我必須有這樣的待遇。

 

我坐在軟褥拼成的榻上，身著赤紅嫁衣。我會在此休息一夜，第二天大早前往封國都城。

 

沒承想，重活一世，這又成為了我與付梟堯最後一次相見。

 

我叫來門口守衛的士兵，告訴他這個榻子鋪得不好，能否為我重新鋪整？他自然照做。我心裡默默說了聲抱歉，抬袖用藏好的燭臺把他擊暈。

 

之後，我脫下了滿身鑲金的嫁衣，穿上了他的外衣，在夜色中溜出營帳。

 

我並非要逃跑，公主逃跑是大罪，會再度挑起兩國爭端。

 

我隻是想見一見付梟堯。

 

至少我們之間，還差一場真正的道別。

 

21

 

夜色濃濃，他依舊點著燈，甚至都沒有換下鎧甲。

 

我趁他守衛交班時閃身而進。

 

他沒有抬頭：「有事為何不通報？」

 

我本來有千萬種話想說，卻又停留在舌尖。我有些貪婪地看著他被燭光暈染的側臉，都沒有意識到我的淚珠如雨般落下。

 

付梟堯見沒人回答，這才抬頭看來。

 

他手中的筆應聲落地。

 

他有些手足無措地起身走來，想給我擦淚，卻發現沒有趁手的工具。於是他把手背貼在我的臉頰上，卻被我的淚全部沾湿。

 

我想說的話通通忘在了腦後，我哭著說：「付梟堯，他為什麼想要你的命？」

 

「你不能S。你別S。」

 

上一世，我S在付梟堯S後第二年。

 

第一年，我被皇帝軟禁，他怕我泄露消息，於是關了我大半年。離宮後，我向父母請辭，我說，付梟堯在異土已流浪一年，我要去接他。

 

我父母給了我府裡所有的私兵，又讓我拿錢去召集軍馬，至少保我自己平安歸來。

 

我表面答應，實則一人未帶。

 

去敵國領土是九S一生的事情。我不想牽連無辜。

 

我找了他一年。

 

我知道，他的屍骨可能早就被野獸叼走，什麼也不會剩下。可我不會甘心，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在這世上最後有關的人，我這一生都不會放棄帶他回家。

 

最終，我S在封國士兵的刀下。

 

我S時並不恐懼，隻是不甘極了。

 

付梟堯這樣好的人，他不該落得這個結局。

 

「別哭，別哭，」付梟堯見我哭得止不住，急忙安慰說，「我怎麼會S呢？你看我，還好好站在這裡呢。」

 

我仔細地盯著他看，完完整整，能說能笑，我一個勁點頭，又一個勁搖頭。

 

「你、你別再受傷了。」

 

「好，好。」

 

「別不吃早膳，對身體不好。」

 

「是，是。」

 

「別熬夜看地圖了。眼睛都熬瞎了。」

 

「對，王妃說得對。」

 

我的淚逐漸流不出來了。

 

我好害怕。我怕我一走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沒有人能再關心他，保護他，若是又落得孤身一人，他又該怎麼辦？

 

我SS揪著他的袖口，模糊的視線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洶湧的情緒卻像是一下有了歸心。

 

我沒有解釋為什麼我變成了寧安公主，又為什麼會嫁去他國。他也沒有問。

 

我說：「付梟堯。」

 

「在。」他回答。

 

我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他的手抖了一下，他的眼底盛滿了漫天的星河，他擁住我。

 

「我知道。」他說，「我早便知道。」

 

我笑了出來。

 

如此，我再無任何遺憾。

 

22

 

我再度穿上鳳冠霞帔，坐上嫁車，和一眾人浩浩蕩蕩地前往封國。

 

聽聞此次我要嫁的是封國太子，估計是為了表示對我這齊國唯一公主的尊重。

 

但我是絕不可能成為皇後的，這一時的尊榮估計很快就會被踩入塵土。

 

我已經毫不在意。

 

我絕不可能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我早已做好打算，成婚後就稱病避世，等到齊國徹底安定後就服藥病逝。

 

我家有錢，什麼樣的方子得不到？

 

行進半日，不知到了什麼地界，隊伍終於停下。有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和塵土聲傳來。

 

「太子有令，寧安公主既是嫁入封國，便應遵封國習俗。」好似是封國的士兵傳話。

 

「封國女子，人人擅馬，不畏風沙。公主請下轎，騎馬與太子同行。」

 

這是下馬威。我很清楚。

 

然而這對我來說又一點威脅沒有，我本就會的。

 

於是我走出花轎，掀開蓋頭，翻身上馬。

 

在翻身上馬的空襲，我極快地，最後望了跟在我陪嫁隊伍旁的付梟堯一眼。

 

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我隻當他心情不佳。

 

如我最後一次送他去沙場時，我騎馬離去，不再回頭。

 

「既是騎馬，蓋著蓋頭我無法視物。想必太子殿下也不會介意。」

 

很遠處的一個魁梧男人大笑兩聲。

 

「自然。」他說。

 

我知道這就是封國太子了。我驅馬上前。

 

就在這時，我卻突然感到背心一陣劇痛。我艱難地回過頭去，竟是付梟堯搭弓射箭，這一箭不偏不倚，毫不遲疑，正中我背心。

 

他的眼中是一片決絕，我看不明白。

 

23

 

我痛得幾近昏厥，好在我前世最後一年受的傷也並不少，我努力保持著清醒，勉強睜著眼睛。

 

我看著付梟堯一刻不停地再度拉弓，在射中我的下一秒連射三箭，直中封國太子咽喉，太子一瞬間斃命。

 

封國的士兵一瞬間攻了上來。他們廝S在一起，可這是封國的土地啊，他們有源源不斷的士兵，而付梟堯隻有一支送親的軍隊。

 

跑，快跑。我耗盡所有力氣想讓他跑，可一個完整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他被利刃貫穿，他流了好多血，他不能再打下去了。

 

接著，他被更多的刀刃刺入。

 

我目眦欲裂，氣血衝心，暈了過去。

 

24

 

再度醒來時，我是在一農戶家中。

 

戰場周圍的平民有一種特殊職業，撿屍人。S於沙場的不乏達官貴族，或是一隊將領，如果能從他們的屍體上撿到寶貝，足夠一個普通人家過富足生活。

 

「姑娘，你醒啦。」農戶家的小女兒驚喜地看著我。

 

「爹爹說你甚是好運，那一箭雖正中背心，卻未傷及任何髒器。這不，才塗幾日草藥你就醒過來啦。」

 

千萬記憶回籠，我頭痛不已，但我的心卻早已千瘡百孔。我如溺水的旅人抓住浮木般抓住小姑娘的手：「還……還有別人活著麼？」

 

「唔，你是說這次齊國來和親的隊伍麼？」

 

我點頭。

 

「沒有啦。」小姑娘搖頭，「就連領頭的將軍也當場殒命呢。」

 

我眼前一黑，一瞬失了所有氣力，吐出一口鮮血，當場昏厥。

 

25

 

我穿著嫁衣被他們撿到，估計是封國太子S亡給封國打擊過大，他們根本沒打算管我這個和親公主的屍體。

 

農戶們知道我是齊國的公主，但也沒多的想法了。皇家的事和他們老百姓隔得太遠。救我的農戶孫氏還教了我些謀生的手藝，讓我在這個小村落裡生活下來。

 

我知道他們把我帶回來，又給我醫治，實屬不易。我將其他東西都給了他們，那些金子打造的首飾價值連城，唯獨懇求他們將付梟堯給我的玉佩留下。

 

我日日看著玉佩發呆。

 

我已經有些分不清這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

 

曾經也是如此。

 

在沒有付梟堯的日日夜夜，我一點一點熬過。

 

孫姑娘是個很好的女孩。她應是知道我內心萬分苦痛，但無法訴諸於口，在半月後，給我帶來了封齊二國的消息。

 

「真沒想到呢，S你的人可是齊國的四皇子，齊國的鎮南王！據說他是因為齊國將要立儲卻不是他，心下不滿，主動謀逆來破壞此次的聯姻。」

 

「因為你和太子都被他SS，他也被當場擊S，齊皇當即宣布將四子剔除皇籍，與他斷絕關系，不認這個兒子，以求封國國君諒解。」

 

「因為此次兩國都損失慘重，最後以齊國賠償黃金百萬兩告終。」

 

聽此，我笑起來，笑得悽厲，宛如瘋魔。

 

原這一次，無論怎樣，齊國不會有事，封國也不會有事，唯有付梟堯，唯有那萬千百姓，會成為兩國皇室的犧牲品。

 

而我本也是。

 

是付梟堯用命換我出局。

 

幾乎知道所有內情的我，此時怎能不知道這是齊帝和封皇早就定好的交易。

 

齊皇需要一個溫順的繼承人，好讓他即便成了太上皇也能把控朝政。付梟堯是個好棋子，但不能讓棋子跳出棋盤，皇帝早就有除他之心卻無處下手。

 

上一世，付梟堯也S在自己人手裡。

 

而這一世，我孤身入局，卻不想成了齊皇的另一個棋子。

 

如此想來，北方糧倉虧空，此事背後定有齊皇手筆。

 

齊皇也並非昏聩之人。即便付梟堯S了，封國也決計無法吞並齊國，大陸上諸侯國甚多，互相都在虎視眈眈，一方勢弱必將被吞噬。常年來，齊封二國對峙，其實也算是一種變相的結盟，來阻止第三方的入侵。

 

我和付梟堯，又算什麼？

 

是愛有錯，抑或大義有罪，還究竟是天道不公，命運如此？

 

我不想再去想。

 

26

 

我不再如上一世般去尋付梟堯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