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8章
謝老爺卻動作一滯。
不知想起了什麼陳年舊事,執著家法恍惚愣在原地。
少爺趁機側頭看向我。
桃花眸中狠戾一掃而空。
虛弱地扯開嘴角,趴在凳上吊兒郎當地笑。
他道:
「小玉兒,不怕,等著縫你相公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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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轟然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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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少爺微彎的笑眼。
我噙著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落下。
突然很後悔。
為什麼沒在那場煙火夜帶少爺私奔。
家法已被打斷了七條。
少爺的衣衫與血糊在一起,觸目驚心。
新的家法遞到了老爺手裡。
他回過神,見少爺還不服氣,正要抬手再打時。
高堂端坐的主母淡淡出聲,說:
「罷了。」
「觀熙天性桀骜,打到血氣漫天也不會服你。」
「薛小玉,你來。」
程夫人手中捻著佛珠,氣定神闲飲了口茶。
雖然喚我,但並未抬眼看我。
隻是輕飄飄一抬手。
她旁邊的大丫鬟便扔下兩條金錠到我腳邊。
程夫人道:
「拿著走吧,隨便尋個什麼地方去,總之,以後莫要在麟州待了。」
說罷,她嘆了口氣,似是唏噓:
「瞧著挺老實的姑娘,沒想到竟是個慣會爬床的狐媚子,唉,也不曉得煲了什麼迷魂湯,把觀熙哄得鬼迷心竅的,真是可憐的孩子。」
老爺頓時冷哼一聲:
「可憐?他可憐什麼,還不是自己不成器,整日就知道吃喝玩樂,丟人現眼!」
又是狠狠一板子。
少爺悶哼出聲,奄奄一息地趴在凳上,已是叫都叫不動了。
可抬眸看向程夫人時,眼角眉梢仍是明晃晃的譏諷。
「程婉瑩,嘴不幹淨就把嘴撕了。」
「你還敢提爬床呢?」
「當年你趁我娘生病爬我爹床的時候怎麼不……」
「放肆!逆子,怎麼跟你母親說話的,我今日非打S你不可!」
提到陳年往事,謝老爺似是惱羞成怒。
兇狠地往少爺嘴裡塞了布包,那雷霆架勢像真要下S手教訓。
想都沒想,我踢開金錠就衝過去擋在了少爺身前。
板子重重打上我的脊背。
痛得我瞬間跪了下去,冷汗溢了出來。
一板子都叫我差點昏倒,少爺這皮細肉嫩到底怎麼撐到現在的。
我咬緊牙關,閉著眼睛,拼命向謝老爺磕頭。
程夫人笑了:
「哦,看來是兩條金錠子不夠,要演苦情戲了。」
我不在乎旁人如何譏笑,隻咬著牙一下又一下繼續磕。
一言不發,磕到額角滲血也不停。
少爺說不出話,指尖想扶起我,卻隻能無力垂下。
唯有眸中熱淚滾滾落地。
謝老爺再次高高揚起的手僵在半空。
半晌,長嘆一聲,打不下去了。
「反了,都反了!」
程夫人卻像很滿意這出鬧劇,拍著謝老爺的背,順他的氣。
一邊含笑讓丫鬟又往我面前扔了三條金錠。
「這戲演得不錯。」
「隻是,莫要貪心,五條金錠可都夠買十個廚娘不止了,小狐狸精,見好就收罷。」
我頭磕得昏昏沉沉,眼花耳鳴,根本聽不清程夫人嘰裡咕嚕在說什麼。
隻看見眼前一片金光閃閃。
可眨了眨眼,那金光卻消失不見,似乎被誰擋了個嚴實。
同時,一道冷冽的聲線穿透耳膜:
「薛小玉,起來。」
胳膊被人扶住,我搖搖晃晃地起身。
模糊的雙眼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身旁是面無表情的裴黎。
他扶著我,另一隻手竟拿著那五條金錠。
裴黎揚起下巴看向謝老爺,淡淡開口:
「若想打發薛小玉走,五條金錠,著實不夠。」
看到他的臉,謝老爺愣了下。
但他還沒說話,程夫人先噗嗤笑出了聲。
目光慢悠悠打量著裴黎:
「好好好,這竟有個胃口更大的。」
「不愧是一家人,蛇鼠一窩。」
「那你且說罷,要多少東西,才能打發薛小玉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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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了,忙去扯裴黎袖子。
他卻按住我。
抬眼凜若冰霜,薄唇輕啟:
「千裡良駒兩匹,金絲楠木馬車一輛,隨侍僕從五人,護衛三人,銀票千兩,還有……」
「噗。」
裴黎話未說完,程夫人已撫掌大笑。
笑淚迸濺:
「世上當真有這說夢的痴人?」
「公子莫不是睡得太迷糊,把你家薛小玉當什麼金枝玉葉的公主了?」
程夫人出言譏諷,裴黎卻並不理會。
指尖抬起,定定地指向她。
冷冷開口:
「還有,你這長舌婦,過來向薛小玉磕頭道歉。」
此言一出,眾人霎時一片驚詫。
程夫人也黑了臉:「竟還是個瘋了的。」
我本就頭昏,這下腿更軟了。
忙低聲喚裴黎:
「哥,你知不知道當街口出狂言是真能被抓進官府的!」
「自然知道。」
裴黎卻毫無懼色,冷冷扯動嘴角:
「那你又可知,這條律法是誰寫的?」
少爺此時突然嗚咽一聲,像是要說話。
文禮忙膝行過來幫他把嘴裡布包卸下。
「這題我會。」
少爺氣若遊絲,低聲開口:
「前天夫子剛提過,東律四章罵詈規定,凡當街罵人者,輕則笞十,重則杖百,是當今,當今……」
「二殿下!」
怔愣許久的謝老爺忽地一聲驚喝。
少爺苦思的眉頭瞬間松開,一拍長凳:
「沒錯,是當今二皇子盛青濯在十四歲時添入律法的!」
我和文禮下意識亮著眼給少爺捧場:
「不愧是少爺,記憶超群,無人能敵!」
少爺垂眸虛弱地哼哼笑了兩聲。
抬眼卻發現堂內氣氛似乎不太對勁。
隻見謝老爺恍然起身,雙目瞪圓。
抖著手,一步一步走到堂下,行至裴黎的輪椅前。
待實實在在看清他冷厲的眉眼時。
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眾人瞠目結舌。
程夫人驚駭地睜大眼睛,忙想去拉他:
「老爺,你跪這瘋子做什麼!」
啪。
謝老爺竟狠狠給了程夫人一巴掌。
沉聲怒喝:
「無禮賤婦,還不趕緊跪下向二殿下認罪!」
這下,所有人徹底傻眼。
我恍惚地掐了一把臉,呆呆地問少爺:「是夢嗎?」
我撿回來的瘸子小倌裴黎……是貴不可言的當朝二皇子?
少爺卻也恍惚不已:
「我被打傻了麼?」
「我大舅哥,是書文裡的盛青濯?」
少爺風中凌亂了。
「小玉兒,這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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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黎,不對,現在應該叫他二殿下。
他漠然瞥向惶恐埋首的程夫人。
再次冷聲開口:
「向吾妹薛小玉,磕頭致歉。」
話音剛落,我卻先雙膝一軟。
文禮忙把我扶住。
在我耳旁小聲驚喜道:
「小玉姐姐,原來你是流落在外的公主!」
「文禮果然沒跟錯人!」
我滴娘啊。
雞犬升天也不能一步登天吧……
程夫人竟真向我磕了頭,隻是抬眸怨氣十足。
我不敢看,總覺得折壽。
當晚,謝老爺就備了千裡馬四匹,金絲楠木大馬車一輛。
還親自挑了手腳麻利、口風嚴實的丫鬟小廝十人,護衛十餘人,並著黃金千兩一同給二殿下過目。
殿下隻挑簾看了眼馬車。
內裡寬敞闊綽,足以容納五人以上。
鋪了奢貴的狐裘絨毯,掛了精致的絲綢帳腰,鑲金嵌寶,極盡華美。
二殿下卻恹恹道:「勉強湊合。」
謝老爺松了口氣。
擦了擦額角冷汗,猶豫開口:「
「殿下可是今日就走?近日大雪封關,怕是要等上幾日才能通行……」
二殿下沉吟:「幾日?」
謝老爺急匆匆道:
「倒也用不了幾日,草民已派人去幫官兵通路,且委屈殿下先歇在寒舍,約莫三天,即可通行。」
「手下僕從也已緊過口風,隻稱您為裴公子,決不會向外泄露半點風聲。」
輪椅停下。
裴黎側目頷首,淡聲道:
「多謝。」
謝老爺忙俯首訕訕:
「诶呦,殿下折煞草民了……」
輪椅轉過回廊,停至寢房門前。
謝老爺恭恭敬敬告退。
兩個丫鬟輕手將門推開,我默默推裴黎進去。
外面寒風陣陣,屋內溫暖如春,燻香清淡怡人。
房後熱氣嫋嫋,竟是一處溫泉,奢靡至極。
如此頂級的待遇,卻讓我心裡更加五味雜陳,戰戰兢兢。
天菩薩耶,皇子殿下是怎麼忍著住在我那四面漏風的窮苦狗窩的?
而且,我好像還讓他繡花補貼家用了?
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裴黎那些千般嫌棄萬般討厭忽然就無比合理。
我忐忑不安地瞟著殿下的臉色。
生怕他突然一句:「把這刁民薛小玉拉出去砍了。」
萬幸,裴黎仍是那副淡淡模樣。
隻是僕人們要伺候他沐浴時,這人忽然變了眼神。
蹙眉叫住想悄悄溜走的我:
「薛小玉,去哪?」
「過來給我梳頭。」
他銳利的視線如芒在背,我隻好轉身低頭,怯怯地開口:
「可是我總會扯疼你……」
以前敢有意無意扯裴黎頭皮,現在給我十個腦袋也不敢了。
他卻沒說話,隻是危險地眯了眯眼睛。
我讀懂其中威脅,立刻慫包地滾了過去。
溫香軟玉入懷,心裡卻再不敢飄然片刻,誠惶誠恐膽戰心驚。
輕柔地梳那墨發,如撫摸新生嬰兒般小心翼翼。
「薛小玉。」
正全神貫注,裴黎突然開口,把我嚇了一跳,忙道:
「在。」
他沒有轉頭,隻輕笑了一聲。
「你如此乖巧沉默,我倒有些不習慣。」
「草民嘴笨,不敢講話。」
我老老實實回答。
裴黎卻挑起眉梢,側目戲謔:
「怎麼,終於不敢再對我大呼小叫,梗著脖子和我吵架了?」
誰敢。
就算有十個九族也不敢這樣造次啊。
我訕訕地笑了笑,拘束地抿緊嘴唇。
裴黎卻伸出指尖點了點我眉心:
「放輕松,薛小玉。」
「你現在不是草民,是公主。」
「公主,盡可以放肆說話。」
盡管裴黎叫我放松心態,我也根本不敢松懈。
耳尖卻忽地聽到一聲細碎響動。
是從溫泉外傳來的聲響。
許是有人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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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野貓過路。
裴黎警惕地眯起眼睛。
細細聽了半晌,突然放松了神色。
眼底一片譏诮了然。
他扯起嘴角,忽然開口,揚聲問道:
「薛小玉,你可知,公主應當嫁什麼人?」
「呃……王侯將相?世家貴族?狀元探花?」
我看話本子裡都這麼寫的。」
裴黎像是很滿意我的回答,彎起眼角:
「是了。」
「你是要嫁王侯將相世家貴族狀元探花的。」
「待回了京,我定要好好幫你挑個良配作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