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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3


 


爹娘得知我高中進士,滿心歡喜地為我設宴慶祝。


 


酒過三巡,爹叫人取來一個小布包,提到了我面前:「錦寧兒,你不知道,你哥哥剛走那會兒,還回來看過我……」


 


「他說他,一定要在外面混得有出息,不叫任何人低看了他,反倒是解家,沒了他,就隻有你一個女兒,天都塌咯!」


 


「看他在外面混成那個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這個當爹的,真是!唉,錦寧兒,你把這些東西,給你哥送去!」


 


我抬手接過布包,忍不住掂量了兩把。


 


沉甸甸的。


 


像是有些有稜有角的東西,莫不是金銀玉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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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果真還是放不下兄長,畢竟孩兒在外,爹娘總是要擔心與心疼的。」


 


正當我感慨爹實在寬容之時,爹突然拿鼻子哼哼了兩聲,豪邁地拍了拍胸脯:「心疼他?你爹我是要他看看,離了他,解家到底垮沒垮!」


 


「沒了他,我還有個寶貝女兒,照樣有出息!你趕緊拎著這些東西去,給他好好炫耀炫耀,你考上進士了!」


 


我:「……」


 


娘哭笑不得地扶著爹坐了下來:「你趕緊少喝點,在孩子面前也沒個正經!」


 


「錦寧兒,別怪你爹說這些瘋話,實在是,你兄長做事太涼薄,這些東西,你就給他送去吧。」


 


我點點頭,「送去了也好,咱們一家子和他,斷個幹淨。」


 


14


 


我和鄰人打聽解之煜具體的住處,並不知曉他身份的鄰家的老者感嘆說:「這小哥兒,雖然壞了一隻手,但幹活還挺勤快嘞。」


 


「想來也是個苦命人家的孩子,什麼活都不挑,能賺錢就行,咱們有些活,都願意介紹給他做。他家啊,就住那戶。」


 


老者指了指那間破落的小庭院。


 


我上前去叩了叩門。


 


解之煜卻提著一個刷幹淨的恭桶從門外走了過來,極其防備地盯著我:「你來做什麼?」


 


「兄妹一場,我來了,你也不說留我喝口茶,上來就問我是做什麼的,兄長真是好脾氣。」


 


我掂了掂手裡的布包。


 


解之煜眸色一亮,想來與我一樣以為是什麼貴重之物:「你也知道是兄妹一場,還說這些做什麼,進來吧。」


 


「待會兒我炒兩個菜,你先去陪你嫂子說說話,其實琦姝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人,我們隻是相愛得太遲。」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畢竟我一向聽不進去這些話。


 


然而剛邁進院,就聽見主屋傳來了女人的嬌嗔聲:「有人敲門,準是他忘帶了鑰匙,在門外等著呢!」


 


「你趕緊把衣裳穿好,我去給他開門!」


 


解之煜臉色慘白地快步上前,一腳踢開了房門。


 


陸琦姝正嬌俏地偎在那人懷中,還在給他系著衣帶呢。


 


「陸琦姝,你這個蕩婦!」


 


解之煜當即一耳光下去,「你還大著肚子,怎麼還能做得出這樣的荒唐事來!」


 


陸琦姝理直氣壯:「解之煜,我嫁給你,又不是來受苦的?」


 


「我在沈家時,就沒過過這種寒酸的日子,你成日不在家,我自然需要有人陪我賞詩作畫!」


 


解之煜崩潰地大笑:「受苦?好,好一個受苦!」


 


他一把搶過我手中的布袋,把裡面的東西盡數灑在了床上:「爹娘從來就沒有把我當成過解家的棄子,今天還叫錦寧兒給我送錢來。」


 


「你若安安分分的,日後還不是解家的主母?可惜,是你太過貪心!」


 


然而灑在床上的,隻有解之煜幼時喜歡的玩具,他作出的第一首詩,他抓周抓到的毛筆,被爹娘珍藏至今。


 


這是爹娘和他斷絕往來的證明。


 


15


 


時隔數月。


 


再次見到解之煜,是在三皇子的賞詩宴上。


 


他像是被壓榨半生,蒼老而頹廢的老奴,永遠也挺不直脊梁。


 


解之煜才瞧見我,便親昵地喊:「妹妹……近來可好?三殿下留我在府中做雜役,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爹娘,怎麼樣了?」


 


我朝他身後望了望:「嫂子呢?」


 


解之煜憤恨道:「我們和離了。」


 


「那樣的蕩婦,我不想多看她一眼!」


 


「錦寧兒,我真的很後悔,當初不該為了一個女人離開家……我是真的後悔了!你能不能和爹說說,讓我回去,哪怕是做個掌櫃?」


 


「隻要還能叫他一聲爹,都好!」


 


我片刻都未猶豫:「爹娘近來很好,你若是不回來,更好。」


 


解之煜尷尬地幹笑兩聲:「是啊。」


 


「你高中進士,我這個做哥哥的,還沒有恭喜過你呢,咱們喝兩盅?」


 


我欣然應下:「好啊。」


 


福珠兒為我斟滿了酒,我爽快地一飲而盡。


 


解之煜愣了愣,同樣飲盡一盞。


 


推杯換盞間,解之煜找的話題越來越生硬,最後甚至隻能附和我說的話幹笑。


 


言語間,我能明顯地感受到他的不耐煩。


 


我抿了口酒:「兄長,你在等什麼?」


 


「等我暈過去,被你送到三子的床榻上嗎?」


 


16


 


解之煜尷尬地笑了兩聲,表情有些掛不住:「錦寧兒,你在說什麼?」


 


「我是你哥哥!我怎麼會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我不屑地應了一聲:「哦,可是我剛剛調換了我們的酒壺,你喝的,是我的那壺。」


 


解之煜臉色鐵青,立即跪伏在了地上,賣力地摳自己的嗓子眼。


 


這副模樣,真是狼狽到了極點。


 


我見此玩味地嗤笑一聲:「哦,騙你的。」


 


解之煜終於是破罐子破摔,氣急敗壞道:「解錦寧,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冷哼一聲:「要不是我把福珠兒手裡的酒壺換成了陰陽壺,隻怕我早就成了你討好三皇子的敲門磚。」


 


「哥,你我兄妹一場,你是不是忘了,我聽力一向很好?」


 


他雖然對陸琦姝破口大罵。


 


但在我關上房門的一刻,他抱住了陸琦姝,淚流不止:「琦姝,沒關系,我知道是我不好,沒能讓你過上本屬於你的人生。」


 


「你隻是因為我沒照顧好你,才會被他蒙騙,是不是?」


 


「你和他斷掉,我會為了你,想辦法奪回解家的家產的,琦姝,至少我們從前隻有彼此,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解之煜自嘲地苦笑道:「你明知我會對你下手還要來,就是為了嘲笑我如今有多愚蠢的嗎?」


 


「是,卻不全是。」


 


我搖了搖頭。


 


「我這次來,是為了給一些人動手的機會。」


 


我抓起福珠兒的手腕:「福珠兒,你幾時帶起這麝香的手串了?我記得,你從前可是不喜歡這些的。」


 


「小姐,小姐饒了奴婢!奴婢知道錯了!」


 


福珠兒緊張地想要抽出手,卻被我緊緊地抓在手中。


 


那能致人滑胎的麝香珠串,就這樣明晃晃地掛在她的手腕上。


 


解之煜想要通過福珠兒,今日加害我於我。


 


福珠兒需要這個和解之煜合謀的機會見到他,除掉解之煜和別人的孩子。


 


缺一環都不可。


 


「賤人!原來是你——原來一直都是你!」


 


解之煜將福珠兒的頭按進了水中,一直到她不動了,才焦灼地跑向陸琦姝藏身的假山後。


 


上一世,陸琦姝小產得非常蹊蹺。


 


碰巧就是在我去尋過沈知禾之後。


 


其間種種,很容易就會聯想到福珠兒的身上。


 


完成最終的一環,就是我留福珠兒至今的目的。


 


17


 


陸琦姝已經臉色慘白地暈了過去,血水浸湿了衣裙。


 


府醫匆匆趕來,把人挪到了廂房去。


 


掀起她的衣擺,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S魚蝦的腥臭味,極為難聞。


 


衣裙裹著的那攤血裡,竟然還有一個還在喘氣的孩兒!


 


府醫大驚:「孩子還活著!」


 


解之煜興奮地來認這個孩子:「我的!夫人,咱們有孩子了!」


 


府醫卻用一種怪異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你的?」


 


陸琦姝生下的,乃是一個昆侖兒。


 


昆侖兒,便是與昆侖奴所生的孩兒。


 


皮膚黝黑似炭,長相與中原人相差甚遠。


 


而且因為陸琦姝有孕期間,始終服用止疼藥,以至於這孩兒生下來便四肢不全,口歪眼斜。


 


唯獨那男女之貌長了齊全,叫人說不清該算是女兒還是兒子。


 


也正因此,上一世沈家對外隻說陸琦姝難產而亡,保全了她的名節。


 


陸琦姝之所以一直喊著解之煜,也不是因為什麼悲壯的愛。


 


不過是與昆侖奴有染太過驚世駭俗,不如將醜事甩到早就被人發現過的解之煜的身上,自己還落個幹淨……


 


解之煜這下徹底瘋了。


 


他扼住了陸琦姝的脖子:「賤人!都是你這個賤人!」


 


「我的人生全都被你毀了!」


 


「兩世, 整整兩世,我為了你和家人決裂,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卻與那下賤的昆侖奴有了這樣的孽種!」


 


陸琦姝剛剛小產, 甚至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 很快就兩眼翻白, 沒了氣息。


 


18


 


解之煜被捕入獄。


 


按說當是砍頭的罪名,卻遲遲未曾聽說他被判斬首,一來二去就沒了消息。


 


想來也是。


 


畢竟在極缺女人的監牢之中,解之煜的長相已不隻是清秀了。


 


19


 


那一年,我是科舉中第五個及格的女子。


 


我那個愚蠢的兄長在宮宴上,對頗有文採的陸琦姝一見鍾情。


 


「還不」選擇的權利,到了每一個我這樣平凡的女子手中。


 


長達十年的朝堂沉浮,我做了本朝第一位女相,為爹娘爭來無數榮譽與封賞。


 


老頭告老在家,最喜歡做的事是找從前的老兄弟,炫耀自家的女兒有出息。


 


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兒子有什麼好,我這輩子就是因為有女兒才享福了!」。


 


如今,隻有旁人費盡心思來討好我的份。


 


顧尚書邀我到家中茶敘,府中路過一個渾身囊腫,面容盡毀的奴僕。


 


哪怕面容全非, 我還是憑借那雙渾濁的眼, 認出了他的身份。


 


奴僕丟掉手中的恭桶,踉踉跄跄地跑來跪在我身前:「錦寧,救救我吧!帶我回家, 我想爹娘了!」


 


「刷恭桶, 做粗使奴僕, 怎麼都行, 錦寧,哥想回家了!」


 


顧尚書為難地看了我一眼, 主動示好:「莫非——這真是解大人失蹤的兄長?雖然這下人和顧家籤了S契,但您要是想把他領回去,隨時都可以!」


 


我擺擺手:「顧尚書, 家兄可是京中聞名的才子,光風霽月,傲視脫俗, 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這人瘋瘋癲癲,假冒起家兄, 想要敗壞家兄的名聲, 這樣的下人, 顧尚書可得好好管教。」


 


顧尚書恭敬道:「下官明白!來人,把他拉下去,好好教教規矩!」


 


在悽厲的哀嚎聲中, 解之煜被拖了下去。


 


我望著落下的夕陽,吻了口茶。


 


不知我那豐神俊朗的兄長,此時遠在何處呢?


 


想必是和我那位嫂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完成了他兩世所求吧。


 


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還有更好的前程,在前路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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