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說不用，徐大娘還是拿了碗筷裝了些菜讓我端過去。

 

我出了小院，梁鶴霄也跟著走下房頂。

 

客棧二樓，我看著梁鶴霄：「我不是說了好好待在客棧嗎？」

 

「我隻是想看著你，我不是想要打擾你吃飯。」梁鶴霄慌忙解釋。

我嘆了口氣：「我不會把你扔下的。」

 

我明白他的不安。

 

梁鶴霄安靜地不說話，隻是眼神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歡喜。

 

我把飯菜給他，他就躲在樓梯口吃了起來。

 

吃完，我又帶著他念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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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忘情經》的確減輕了他身上的魔氣，然而從七天前開始，這經文已經無法祛除他內心根深蒂固的魔氣了。

 

按理說，哪怕是天縱奇才，也不應該短時間內將魔氣練得這麼深厚。

 

「梁鶴霄，你說你S過一次，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半晌。

 

梁鶴霄說：「這不是我的第一世。」

 

前世，他修行有成下山除妖，意外修為暫失。

 

曾經的至交好友察覺他的異變，陷害於他，令他被逐出師門。

 

他流落街頭，成為一名乞丐。

 

有一個姑娘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贈了他一個油餅，半兩碎銀。

 

後來，梁鶴霄做了個夢，夢醒時，他已經重回母體裡了。

 

重來一世，他自毀情根，絕了七情六欲換來了強大的天賦和修為，更換了師門拜入抱月宗。

 

如此，也不會再經歷背叛。

 

原來這才是梁鶴霄斷情絕愛的前因。

 

「那個姑娘是我？」我聽出了另一道關鍵。

 

梁鶴霄承認了。

 

因此，十年前仙門大會上，他認出了我，他所謂的合適，是因為我曾經幫過他。

 

彼時的他認為這是最好的報恩方式。

 

梁鶴霄聲音低沉沙啞，眸光微暗，自嘲道：「我知道這些話為時已晚，但是阿念，我並非刻意那樣對你。」

 

「你能不能，」梁鶴霄一副商量的語氣，「給我個機會，對我好一點，一點就好。」

 

我還沒回答，他已經先放棄了。

 

「不要了，這樣已經很好了，隻要不要再趕我走。」

 

他眼神害怕了起來，也許是想到了被我戳破身份時，我嘲諷他惡心，讓他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梁鶴霄，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他雙眸放亮，謹慎試探道：「阿念，你願意重新接受我？」

 

我搖頭道：「盡管你告訴我前因，可這十年間的裂縫實在太深太深，對我來說，傷害即傷害，磨滅不了。」

 

他的眼神一下子又黯淡了下來。

 

「嗯。

 

「我知道。

 

「這樣已經很好了。」

 

我輕嘆了聲：「不過我真心希望你能夠好起來。」

 

仔細想來，我和梁鶴霄的問題不過是時機不對。

 

若我遇見的是重生之前的他，若我們相遇時他不曾斷情絕欲，也許，這十年的痛苦都不會有。

 

25

 

重生之說，無可考究。

 

但古來大能之士，移山填海，摘星拿月，也許是誰不忍梁鶴霄S於背叛，給了他一個機會。

 

半夜，一隻飛鳥啄開了窗戶，待在那兒不動。

 

它緊盯著我，怎麼驅趕也不動。

 

我認命了，跟著它離開。

 

它帶著我到了一處僻靜之地，隨後落地化成沈容的模樣。

 

「師兄在你這裡？」

 

「嗯。」

 

沈容松了口氣，和我說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原來梁鶴霄回去之後，修為的確上漲了不少，他一直在針對情魔，終於惹來了對方的回擊。

 

至於緣由，沈容看了我一眼。

 

他接著道：「師兄在關鍵時刻以秘術吸納情魔修為，那情魔不躲不避，被吸了大半，隻剩下一絲分神逃出。」

 

原以為情魔已除，可梁鶴霄狀態不對了。

 

他開始變得狂躁不安，甚至看誰都不順眼，再到後來，他控制不住，對趙無措和顧如錦下手。

 

仙門高層這才確認，情魔是有意為之，他以魔種之軀種在了梁鶴霄心上，引他入魔。

 

要是從前的無情無欲的梁鶴霄自然可以安然度過，直到煉化魔種。

 

可現在的梁鶴霄心中有了情欲。

 

哪怕情根不再，依舊強烈的七情讓魔種有了孕育的土壤。

 

「各位前輩都在想辦法讓師兄找回自己，直到前段時間他脫離了我們的監視，我就猜到他可能找你來了。

 

「段念，求你幫幫大師兄。」

 

沈容從不輕易求人，此時此刻，他單膝下跪，求我渡人。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該怎麼做。」

 

臨別前，沈容給了我一樣東西。

 

「這是前輩們研究出的刑雷，要是實在不行……」

 

「我不會用到的。」

 

沈容深吸了口氣：「多謝。」

 

然後，他忽然又說，「段念，過去種種，是抱月宗對不起你。」

 

曾經的輕蔑無視，冷嘲熱諷。

 

都落在了這一句上。

 

我笑道：「早忘記了。」

 

沈容離去，我踱步回到客棧。

 

梁鶴霄就在客棧外等我。

 

沈容來怎麼可能瞞得過他。

 

入魔後的梁鶴霄記憶不甚完整，除我之外，他都如同霧裡看花一樣。

 

他對這位師弟的感情和對其他人一般無二。

 

「阿念，你拿到了那個東西？」

 

我將那張封印著天雷的刑雷符拿了出來：「嗯，給我了，一旦你不受控制，那就把這用在你身上。」

 

梁鶴霄點頭附和：「我知道了，那你要保管好，放在一個方便的地方，可以第一時間用在我身上。」

 

我忍不住將手放在他腦袋上，他下意識向後躲了半步。

 

「不要碰，免得惡心。」

 

「現在知道惡心了？那當初為什麼將那些情根都融在手上？」

 

入魔後的思維難以理解，審美更不必說。

 

梁鶴霄心虛地把臉又往黑袍裡縮了縮：「我就知道你覺得惡心。」

 

我倒是聽出了一點兒委屈。

 

「談談吧，梁鶴霄。

 

「不過先跟我一起念十遍《太上忘情經》。」

 

常念常新，才好克制他體內的魔種。

 

十遍念完，他體內魔氣消散了些，臉上的情根又掉下來了幾根，被我接在手上放入儲物囊裡的匣子裡。

 

「裝好了以後才好還回去，這個應該能夠接回去吧？」我皺著眉看著這幾根，「也不知道趙無措幾人的情根在哪兒，是粗是細，反正情根多，就算掉了幾個應該也沒人注意。」

 

梁鶴霄也不清楚。

 

「梁鶴霄，你什麼時候覺得後悔，對我生出心思的？」

 

梁鶴霄想了很久，千言萬語都湧了上來，擠成一處，卻隻成了一句最簡單的話。

 

「我就是覺得你走後，初秋第一場雨落下的時候，忽然有點兒冷，不知道怎麼辦。」

 

這一刻的冷，哪怕失了情根也無法磨滅。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梁鶴霄。」

 

「嗯？」

 

「我會渡你。」

 

26

 

轉眼又是初秋。

 

第一場雨落下的時候，梁鶴霄和我一起去摘果子。

 

我收了幾罐，準備拿來釀果醬。

 

不過釀果醬我不會，趙娘子才是個中好手，梁鶴霄替我將果子交給趙娘子幫忙。

 

我靠在窗邊，看著梁鶴霄走到了街上。

 

忽然，四周一切都寂靜了下來。

 

我下意識拿起法寶，然而四肢完全不聽我使喚。

 

「段道友，許久不見了。」

 

情魔漫步走到我身旁，儒雅溫和。

 

我色厲內荏道：「你還敢來，你現在不過一道分神，不怕我將你徹底剿滅？」

 

情魔笑笑。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梁鶴霄背影：「恐怕在你剿滅我之前，梁小仙人已經先一步徹底入魔了。

 

「到那時，魔種徹底化生，我這一道分神也可以再送給你。

 

「梁鶴霄想要煉魔成道，殊不知從一開始，他就是我選定的化道入魔的人選，否則，他怎麼可能在我面前救下人，並且恰好中了鎖魂關而不S。」

 

情魔想要跨出最後一步，飛升魔界，梁鶴霄就是他選定的資糧。

 

我壓根無法動彈，隻能看見情魔操控下，梁鶴霄身上的黑袍被風吹開，露出了長著蠕動情根的面龐。

 

曾經的謫仙人再一次現世，以小情魔的身份。

 

熱鬧的雲奇街一下子安靜了。

 

有人驚惶失措，大喊著邪祟入城。

 

城主府的守衛匆忙趕來，持劍的手都在顫抖。

 

蠕動的情根成了恐慌的由頭，沒有人會不害怕他。

 

一直秘密監視蘭江的仙門中人都迅速過來。

 

他們防備著梁鶴霄。

 

梁鶴霄站在原地不動，一隻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他身上的魔氣開始升騰。

 

「莫要動手，莫要動手。」周大哥拎著錘子擋在了梁鶴霄身前，他拿慣了錘子釘耙的手搭在了梁鶴霄肩上，「他不是壞人。」

 

趙娘子放下手裡菜籃，小跑著過來：「他是阿念家的，你們不認得了嗎？」

 

徐大娘拿著筐棗子，逢人便賠笑，讓他們不要驚訝：「李庭他不是壞人，他人可好了。」

 

棗子不夠，鄭哥就拿著豆腐出來了。

 

不是早上最新鮮的，但也品相不賴。

 

小靈兒放下愛吃的糖葫蘆，抱著梁鶴霄的大腿，不許別人近身。

 

他們都認出了李庭，也知道這是那位謫仙。

 

盡管他們不知道梁鶴霄為什麼要渾身罩在黑袍下，不肯告知身份，可他們不會忘記李庭。

 

房頂的瓦片。

 

菜園的青菜。

 

院內的秋千。

 

都是磨滅不了的證明。

 

梁鶴霄身上膨脹的魔氣陡然之間又如江河東流，回落了下來。

 

《太上忘情經》無法消磨的部分逐漸瓦解。

 

情魔的神色僵住了，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