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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柳三公子的婢女,萬柳兒。
出城採買時逃過屠S,託遠方親戚賣身,投到關我的這座宅子裡為洗衣婢。
她倉促看了我一眼,忙垂頭。
我平靜裹好衣衫,遮住那些不堪的痕跡。
「他出城了?」
「是。」萬柳兒回道:「奴親看著他上馬與一隊輕騎急匆匆出去了,想是公子那邊安排妥當了。」
她盡力克制,眉間仍隱隱泄露欣喜——她的公子還活著。
比起我,她和柳公子才是真正的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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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們自小一起長大,雖有情,礙於身份不能為夫妻,柳公子為此拖到二十七不娶妻。
後來柳家主母急了,直勸他娶個有身份的嫡妻擺在家裡,再娶萬柳兒,大家面子上才好看。
千求萬求,這才有我的份。
這些事,祖母沒有告訴我,等我到了江南備嫁才知曉。
有了我,萬柳兒才能光明正大與柳公子長相廝守。
可如今柳家覆滅,無人再阻攔他們,她還一副S心塌地要救我出去的模樣。
我來不及細想她的心思,隻想快些逃離。
匆匆收拾行李,掠過妝鏡時,脖頸間一截紅繩拴住的玉佛一閃而過。
我愣了瞬,手舉起來,又放下。
「姑娘,咱們得快些了,一會兒送行的人就回來了。」萬柳兒催道。
我轉頭應了一聲,咬住唇,低頸取下玉佛,小心放在案上神龛邊。
7
江南多雨,汛期的水浪撲在岸堤。
我一路恍惚,被萬柳兒攥著穿行於各條陌生的羊腸小道。
她沒什麼話,呼吸急促。
雨霧被我們急促的腳步衝散,繼而又在我們身後合攏,形成天然的迷障。
「快到了。」她突然回頭說。
我茫然抬頭,撲面腥冷的江水氣息,涼涼鑽入鼻腔。
一條扁船停靠,踩上去搖搖擺擺。
我有些遲疑。
「姑娘,快上去。」萬柳兒催促著。
烏篷裡接著探身出了一位鬢邊戴芍藥的婦人,笑眯眯朝我伸手。
這人分明一副和善的樣子,我卻心裡一沉。
她不是良家人,之前貴婦女眷家擺宴席,都是她帶那些小唱戲子出來應酬。
我再看向萬柳兒,她怯怯討好的笑已然不見,取而代之是一種怪異的陰寒。
「柳兒?」
她心虛躲閃了下目光,繼而眉目一厲,抬手用帕子狠狠捂住了我的口鼻。
「怪就怪你這張臉吧!」
她輕柔的聲音如隔雲端。
「你已是殘花敗柳,如何配得上公子的這份相待呢?」
她本來或許想將我賣給人牙子,但這瞬間,她起了S意。
撲通!
她松開手,任由我失足摔入水。
這一幕太過熟悉,好像經歷過,使我在驚恐中竟然忘了掙扎。
8
我猛地醒過來,胸臆間一口悶氣吐不得,像被人用袋子壓著。
耳邊有人壓低聲音談話,風拍打門簾,搖搖晃晃,猶在夢中。
「她一直叫將軍的名字,或許認識?」
另一道聲音不確定反駁:「重名重姓多著呢,將軍不是有個娘子在吳州,託劉先生照看嗎?」
「也是,她身上又沒有那枚玉佛,一定不是娘子了。」
我偏頭看去,是一對衣裝樸素的夫婦,燈燭下,領口補丁晃了晃。
「哎喲,醒啦?」婦人驚訝走過來。
北邊人的口音,帶著點渾重的親切。
漢子懂禮,退出了帳子。
我點點頭,撐臂坐起來,開口嘶啞,道:「多謝相救。」
「這沒什麼,姑娘哪裡的人?」
我張張嘴,將吳州二字咽下去,說:「汴州。」
「汴州!」婦人大驚失色,「那裡可有兵亂吶!姑娘你一個人怎麼跑這麼遠?」
我蹙起眉。
汴州在皇城腳下,一向太平,可在婦人話中,這半月的汴州竟如同人間地獄,戰火不休。
先是宮變,太子遭禁,天策軍起兵造反,被四地藩王聯兵入京鎮壓。
接著外戚奪兵救出太子,在一個姓柳的文官擁簇下,遷往南京稱帝。
風雲際變,天下有了兩個皇帝。
汴州這裡,老皇帝被藩王挾持退位,立小皇子趙衍為傀儡皇帝。
南京那邊則是太子一黨。
怎麼會這樣?
這麼一想,李退安大抵在藩王那邊,而柳公子則在太子營。
祖母在汴州,應該安好吧!
9
收拾好自己,婦人正想扶我走出帳子,一陣馬蹄聲忽然揚來。
兵士粗著喉嚨,大聲召集眾人。
說是將軍的娘子走失了,讓大家伙在各渡口水岸多留心注意。
婦人幾乎一瞬間看向我。
我衝她搖頭懇求,眼底湿潤蔓延。
僵持半晌,直到外頭喧鬧漸漸散去,婦人才驚愕開口。
「你……為何?」
我低頭用手攪亂衣帶,羞恥與難堪打擊著,難以說明。
好在這位姓屠的大娘天然有一股灑脫俠氣,見我不語,便不再問。
隻是語氣裡仍有些不明,嘟囔著搖頭走開。
「將軍這樣好的人,怎麼也幹這種強逼小娘子的流氓事?」
我也困惑眨眨眼。
在這裡,李退安似乎是另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英雄樣子。
他起先改名換姓,在朔州從小兵做起,一路爬到將軍的位置。
數次帶著裨將兵士S裡逃生,重情重義,因不滿監軍剋剝郡民、殘害女子,拔刀斬了監軍的頭,帶兵投奔寧王。
朔州的婦人私下都喚他「李郎。」
獨屬於英俊兒郎的親切稱呼,可見他在百姓中的民心。
汴州的「鬼來怕」,朔州的「李郎」,究竟哪個才是李退安?
10
屠大娘是草莽出身,江湖人四海飄蕩,以走水跑船為生計。
見我孤單無依,又不肯回到李退安身邊,便認我為幹女兒,讓我等外頭風波平靜了再回汴州。
我心下大為感激,褪下兩手的金釧玉镯塞給她。
誰知她一副受侮辱的樣子,板起臉道:
「姑娘把我當土匪?我們江湖人行事,不講金銀,隻論緣分,如今我視你為女兒,便是終生的情誼,這樣做,便是看不起我了。」
見我發愣,她嘆了口氣,將金釧重新戴回我手,輕輕摩挲了一下我的小臂。
這點寬容的溫和,像母親。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無論汴州還是江南,身邊的人都講利益,若我沒有生這張臉,爹娘就不會將我接到身邊疼愛,圖謀高門。
有段時間,他們甚至認為我可以當太子妃。
就連祖母,一開始也並不注意我,直到我後來慢慢長開,她才喚我「泱泱。」
數來數去,似乎隻有李退安,在我面黃肌瘦,不漂亮的時候,待我那樣的好。
漸漸,我似乎想起一點他少年時的樣子。
竟有些溫和的清朗氣質,牽著我的手,穿過廊下重重芳香的花藤,偶爾彎腰理一理我睡亂的頭發。
他不去家塾,而是在後街的一個窮書生那裡求學。
窮書生講四書五經,講著講著就論起了朝堂,乃至邊疆的軍事馬政。
這些本來獨屬於男子的論學,我也可以聽。
後來,我離了他,躋身於煊赫的花團錦簇中。
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堂堂正正立在男子面前,論一論家國的道理。
11
我在屠大娘這裡住了幾日,因我不出去露面,外頭隻曉得她幹女兒來投奔,一時倒瞞住了。
隻是到處都起兵禍,汴州不能去,吳州不能返,總困在水岸邊也不是辦法。
躊躇之際,屠大娘掀帳走進來,神色有些焦急。
我放下針線,關心道:「出什麼事了?」
屠大娘先是搖頭,坐了一會,定定出神。
我喚她:「幹娘?」
蒼白陽光打過,她如夢初醒,回神間已經拉出了我的手。
「本來這事不該說給你,可事關將軍與我丈夫生S,我也免不得自私一回了。」
「幹娘這說的哪裡話。」我誠懇道:「二位救我性命,又費心替我遮掩身份,若有能用著我的地方,刀山火海又有何懼?」
屠大娘掌心緊緊一握,眼底水光閃過:「好孩子,幹娘沒錯認你。」
她首先問我:「將軍此前可給過你一枚玉佛?」
見我點頭,便拍腿大嘆:「定是遺失了,被有心人偷去,假裝成你混入敵營,引將軍率軍去救,中下陷阱,如今不知如何了!」
一霎時,我像被遲來的春寒凍住了。
我以為那玉隻是平常裝飾,屠大娘卻說這是將軍出徵西域千辛萬苦帶回來,隻因其上有一圈奇異金紋,來自於身毒的高僧活佛。?
傳聞戴了此玉的人可得前世記憶,了前世之遺憾。
屠大娘看著我,說:「雖見你不願與將軍有所牽扯,偏夢中屢屢喚將軍的名字,孩子,你給幹娘說句實話,若你對他沒有半分情意,我絕不將求助的話說於你。」
情意?
我不知道。
他是我兄長,S的時候我替他哭過,之後他活著回來,逼著我與他做夫妻。
綱常倫理都亂了,更別提心了。
我抬眸直視屠大娘,隻有一句話。
「我不想他S。」
12
李退安在柳文鼎手裡。
從南京灰頭土臉趕回來的劉先生說:「柳三隻有一個條件,拿你去換。」
曾經教過我詩書的窮書生拿手輕輕向我一點。
我不解。
我和柳文鼎雖定過親,卻從未謀過面。
劉先生撫著長須,沉吟道:「退安視你為寶,肯為你去S,如此軟肋,柳三抓住了,就是抓住他的命脈,日後退安自然任他驅使。」
「我就說嘛!」屠大娘深以為然。
柳文鼎其人心思深重,是個極其頑固的太子黨,在他眼裡,李退安是條惡狼,與其S滅,不如拴上鏈子當主上的狗。
他們說,我就是那條鏈子。
13
再次見到萬柳兒,我險些沒有認出來。
她的下巴被割了。
「按律法處置罷了。」
柳文鼎翻了一頁書,聽見我來了,輕言細語解釋。
隨即抬抬手指,萬柳兒蒼白著臉退下。
門在身後掩上。
他這才抬起頭,端正瘦削的面相,不笑時有些寡淡刻薄。
被他盯著,像被一把尺子端量著,束縛在框裡,渾身不舒服。
他也沒打算對我笑,柳家滿門的性命丟在李退安手裡,我也姓李。
「去看看吧,讓他安心。」他說完,依舊垂下頭看書。
李退安就關在他身後的密室裡。
穿過窄窄甬道,沒有燈,血水與別的異味混作一處,腥臭難聞。
我摸黑按著牆壁前行,險些踩著裙子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