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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本是謝帝的小兒子,卻最終即位,民間對其得位不正議論紛紛。
更有甚者,稱謝璟並非紫微星,能登臨大寶,是因著其發妻是虞氏公主。
而其停妻再娶,封趙卿卿為後,天下災患便開始頻起。
換言之,天命所向,虞氏。
來年四月,虞皇子率部打到了豫地,距離京城,不過數百裡之遙。
11
趙卿卿帶著謝斐到了摘星閣。
甫一見面,謝斐就跪在了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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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大義,求母親救救大周!」
謝璟皺起了眉。
「不是說了,無事不得來叨擾淑妃。」
謝斐「砰砰」磕了幾個頭,不肯起來。
趙卿卿溫柔地勸:「阿斐也是心急,想要替父分憂。」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家三口在我寢殿惺惺作態。
謝斐見我並未讓他起來,咬了咬牙,開口道:「如今虞家軍已經打到了豫地,若……恐京城危也!」
此事闔宮都知曉了,謝璟揉了揉眉心。
「繼續說。」
謝斐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兒臣雖有虞氏血脈,但虞帝殘暴,謝家才是天命所歸,若為天下,又有何不可舍棄的呢?!」
我好笑地看著他,謝斐卻錯開了我的眼睛。
「兒臣,兒臣心想,那虞氏賊人,是母親的弟弟,若母親能出面……」
我拍了拍手,感嘆道:「好辦法啊,讓當朝的淑妃勸前朝的皇子,你猜他聽不聽我的。」
謝斐嗫嚅著說:「戰場並非尋常家中,自然要尋得些法子……若以母親性命,將那賊人脅迫,若他無視唯一血親性命,則是不孝不義,想必那賊人總會掂量幾分。我們再借此談和,興許——」
他還沒說完,謝璟手中的茶盞就砸到了謝斐頭上。
鮮血飛濺。
「混賬!那是你母親!」
哦,這麼說我就聽明白了。
謝斐的意思是,以我的性命脅迫虞皇子談和。
若是虞皇子不願,便要S我祭旗,順便給虞皇子扣一個戕害唯一血親的帽子,讓他匡復虞氏的名號立不住,受天下文人的口誅筆伐。
謝璟一腳踹倒了謝斐。
「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娘親白生你了!」
謝斐伏在地面上發抖。
其實我已經不難過了。
有時候甚至懷疑,謝斐究竟是不是我的親生孩子。
難道說我身上流淌著的虞氏的血,就是不忠不孝、殘暴無度,因而謝斐如此,也不算奇怪。
趙卿卿還想勸些什麼,被謝璟直接給了一巴掌。
「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兒子,謀算自己的親生母親,仗還沒打,就想著卑躬屈膝地求和!」
趙卿卿被打蒙了。
她在趙父身邊嬌慣著長大。
想要嫁給謝璟,我這個發妻就得讓位。
想要入主中宮,趙父就幫著謝璟做皇帝。
想要兒子,謝斐就眼巴巴地湊上前去給她做兒子。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謝璟陰沉著臉斥道:「滾回你的坤寧宮去,朕一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趙卿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跑了出去。
真的很冤枉。
在她眼裡,從大赦天下開始,謝璟就處處與她為難,她最恨的就是我。
可她著實看低了謝璟,他哪裡是會為了我不顧一切的人呢?
如今對她輕慢,不過是趙老爺子病重難治,已經沒多少日子了。
12
五月,趙國公病逝,樹倒猢狲散。
六月,趙卿卿廢後,改立淑妃虞初為後。
謝璟紅著眼眶,說無論如何,哪怕來日王朝便要傾塌,也要與我做夫妻。
謝斐整個人都混亂了。
他費盡心思討好的養母,一朝之間覆滅。
而他棄之如敝履,甚至想送出去祭旗的生母,被扶為了皇後。
謝斐惶恐萬分,跪在我寢殿外不停地磕頭,流了一地的血。
「母後!兒臣錯了,兒臣被趙氏那賤人挑撥,才與母後離心啊!」
我從窗子往外看,謝斐涕泗橫流。
久久無言。
「去遞個帕子,讓他走罷。」
我吩咐道。
我已經快要想不起來,當初那個小小的奶團子,第一次喊我「娘親」,第一次張開手要抱抱,是什麼感覺了,隻覺得疲憊和麻木。
我信他此刻是真心悔過,卻不是為我,而是為他的父皇。
他害怕會因我而失寵。
謝璟不止他一個兒子,子憑母貴,向來如此。
「母後不肯原諒我,我便一直跪著,跪到母後原諒我的那一日。」
我推開窗,遠處的夕陽斜斜照在院中。
我輕聲道:「我原不原諒你,並不打緊的。」
謝斐卻不信,執意不肯離去。
算了,願意跪就跪吧。
其實他多慮了,他並非與他的父皇南轅北轍。
封我為後,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求和?
小蠻捎來了信。
和談的密旨已經送往豫地,謝璟願割讓江南一帶,並封虞氏女為後,以示兩族友好。
隻不過相比於謝斐陰狠,謝璟稱帝多年,手段更圓滑些。
和公然挾持自己的發妻相比,軟脅迫才更能彰顯自己的氣度。
不過,我不會給他太多時間了。
13
封後大典定在了八月初三。
謝璟差人送來了皇後的服制。
而我也在同時,收到了小六的密信。
七月二十九是我生辰。
謝璟攜了一壺酒,來為我慶生。
「國情如此,委屈阿初了。」
我笑眯眯地擺擺手,說無妨。
「喝我的罷,早些年還在宮中時釀的桃花酒。」
自謝璟入京都,皇後便易了主。
我如今說的,還是我做公主時。
娘親貌美,也曾得寵過那麼些日子。
她為我親手釀了桃花酒,埋在宮中的後花園下——願我日後能覓得如意郎君,琴瑟相和,白頭偕老。
當初成親得匆忙,沒能喝到。
大約也是沒這個福氣。
謝璟有些醉了,眼角垂著,看我手上的凍瘡。
「阿初,我對不住你。」
「原本想著要同你做一對北疆的鷹,自由自在,紅塵相伴。後來回了京城,趙氏咄咄逼人,我不得已納了趙卿卿,讓你受委屈……」
「謝斐那孩子,被趙卿卿養歪了,你隨便罰,大不了日後我們再養一個。」
「我不知你在摘星閣受苦,對你不住,別恨我……」
嗯,不恨,我不做空耗心血的事。
我給自己斟了一碗酒。
娘親。
我在心裡小聲說。
欽天監說我親緣單薄,母親去得早,父親和一群兄弟姐妹一起歸西,夫君無德,小兒生怨。
本該帶謝璟和謝斐認個親。
算啦。
我們坐在摘星閣的最頂層,身後的窗子開著,夜半呼號著暴雨前的風。
「謝璟。」我喊他,突然好奇。
「我是個怎樣的人啊?」
謝璟攏了攏外袍,笑著來拉我的手。
「阿初心善,率真,純粹。」
嗯。
我避開了他的手,朝窗外看了一眼,翻騰的烏雲裡,醞釀著湿意。
「風太大了,你——」
謝璟說到一半的話吞在喉嚨裡,他的眼睛霎時睜大。
「阿初!」
我翻身坐在了窗檐上,兩條腿懸空晃著。
「阿初!你別亂動——朕,不,我錯了,我不該聽信讒言,不該罰你,我……」
謝璟慌忙起身,帶倒了一桌的酒壺、茶盞,叮叮當當碎了一地。
他踉跄了幾步。
我覺得有些好笑,風將聲音吹散在閣樓裡:「謝璟,你不會以為,我傷心到要自裁吧?」
他面色灰白,呼吸急促,顯然是這樣想的。
我搖頭。
「謝璟,一個會給謝帝開宮門的前朝公主……你為何覺得她會心善、率真、純粹呢?」
謝璟也是天家人。
可他太自負了。
和謝斐一樣,認為女人隻能是後宮裡爭寵的玩意兒。
心血來潮時就寵一寵,危難面前便可推出去。
遠方的火光影影綽綽,打S聲近了。
我歪了歪頭,和謝璟打了最後一個招呼。
「回見,謝帝。」
然後翻身從摘星閣墜了下去——
14
在謝璟撕心裂肺的叫聲中,小蠻撈住了我。
她攀在摘星閣朝著護城河的那一側,小聲抱怨。
「你又重了。」
我摟緊了她的脖子,笑著問:「一切都順利麼?」
呼嘯的風聲中,小蠻比了個手勢。
那是虞皇子攻城的意思。
小蠻奉旨回京時,偷偷帶回了一支精銳,就停在城外。
她帶我回到了中軍軍帳。
剛進門,一個身影就撞了上來——
「娘娘!」
我揉著腰罵他:「娘娘可經不起你這麼一出。」
小六長高了些,聞聲不好意思地站直。
「娘……姐姐沒事罷。」
是,我現在是他的姐姐了。
無奈我是女子,成事到底要艱難些。
總不能杜撰出一個虞皇子,卻又尋不著人。
霍家世代清廉正直,心懷天下。
就讓霍留當皇帝吧。
算我送給霍啟的,禮物。
……
虞淑妃自摘星閣墜樓,命喪護城河。
謝璟送出的和談書被撕毀。
和談失敗。
虞軍上下一鼓作氣,勢如破竹,攻破了城門。
小蠻騎在一頭狼上,舉著長槍,公然反了謝璟。
高高在上的帝王站在城牆上,嘔出了一口血。
他SS盯著小蠻,厲聲道:「她沒S對不對?!虞初呢?把她還給朕!」
一支利箭穿風而過,擊飛了謝璟的王冠。
霍留放下長弓,遙遙望去。
身後響起了虞軍的歡呼聲。
謝璟的頭發散了,在風中倉皇又可笑。
不知他下令對霍啟動手那一年,有沒有想過,這支利箭會從霍家的子孫手中射出。
趙氏放棄了趙卿卿,趁著夜色喬裝出逃,被杜大人截在郊外。
虞皇子曾稱,落難時為趙氏所刁難。
趙氏一族, 幾近人人喊打,誰都想在新帝面前出個頭。
杜大人搶了這份功勞, 率先斬下了屠刀。
謝斐在城牆上看到了霍留, 轉身就跑向深宮, 掐S了尚在噩夢中的趙卿卿。
他提著趙卿卿的頭顱邀功。
「母親,母親在何處?!兒臣替您報仇了!」
霍留問我, 還要不要見他。
我搖了搖頭。
如今我們母子, 已然無話可說。
他是謝家子孫,而我,是霍家的女兒。
霍留即位, 復國號虞。
廢帝謝璟和其妻妾子女被囚於地宮。
謝斐瘋了, 終日念叨著「娘親」「後悔」「趙娘娘」……
我被以霍家遺脈的身份接回, 霍啟的小女兒, 霍初。
霍家祠堂裡,我和霍留三叩首,為霍啟敬香。
「姐姐為何不恢復身份?這宮中的長公主、太後, 尊貴的位子你隨便挑,攝政王也行, 或者還是你來做這皇上……」
霍留扶我起來。
摘星閣兩年到底傷了身體,如今稍動些筋骨, 都要緩很久。
我笑他不著調。
「雖是復闢,到底是元年,女子稱帝這條路太難了,姐姐不願做。」
其實我挺願的。
但讓群臣接受一個兩朝反水,先後做了公主和皇後的女子為帝, 我朝確實,還無如此雅量。
「那來做個長公主也行, 你本就姓虞。」
我搖搖頭, 看向霍啟的排位,喃喃道:「姐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做他的女兒,如今終於得償所願。」
這天下,姓什麼是最要緊的,卻又是最不要緊的。
霍留抱怨道:「那我便要喚你『姑姑』了, 一天一變,真怕哪日喊錯了。」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像曾經在宮裡相依為命那樣。
我將玉璽給了霍留, 證明他的身份。
但那支神秘的隱軍, 全程未曾出現過, 人們道,興許不過是個傳言。
那是我給自己的退路。
「姐姐日後想做什麼?」
霍留問。
「去江南吧, 曬曬太陽, 再去北疆看看小蠻。」
他央求我。
「記得回來看我,快點回來。」
我笑著點頭。
少年眼裡滿是真摯,熱烈如火。
謝璟往前踏了一步。
「你此」叛了也無妨, 大不了從頭再來。
從龍之功立兩次了。
再有下次,我可真的要自己上了。
15
啟程去江南之前,我以霍家女兒的身份去見了謝璟最後一面。
虞初早就原諒謝璟了。
但霍初不行。
一碗毒酒,是我們之間最後的體面。
也曾結發為夫妻, 恩愛兩不疑。
桃花釀喝過了,摘星閣也跳了。
我能留給謝璟的,也隻剩這麼多。
此後長路漫漫。
你我再無瓜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