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3章
我呵呵了,罵吧罵吧,反正打不著我。
「別叫了,你們有病吧。」齊王大喝一聲。
「罵我啊,怎麼不罵我,是我想帶瑞雪回去,是我不舍得她被粗俗的婆子侮辱,是我不想她嫁給別人!你們為什麼不罵我!」
他對著天空呼啊喊啊,後頭的侍衛都嚇傻了。
我也傻了,任由著他把我掰過來,捂住我的耳朵,道:「不聽不聽,咱們不聽。」
我愣愣地看著他氣得漲紅的臉,道:「你……你也能聽見?」
16
司恆從小就能聽見一些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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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聲音告訴他,要愛護安鈺公主,要把她當作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一直以為這是他內心的聲音,一直照著做,就算公主有了喜歡的人,也無怨無悔。
似乎他就是為公主而生的。公主遇險,他要擋著。公主受罰,他得擔著。縱有一身才華,也隻是為了讓公主多看自己一眼。
他收養我時並未想太多,見我聰明,才教我讀書寫字。
可是漸漸地,那個聲音告訴他,公主正好缺個聰明的侍女。隻要公主需要,全世界都該是她的。
公主去了昭國後,那種聲音漸漸消失了,他逐漸覺得,那過往的十餘年,他不知做了些什麼。
因為必須喜歡公主,他甚至忘了自己為什麼喜歡公主。
「每次想到這些,我就很難受,頭疼,心也疼。
「不過我不怕疼,我隻想想清楚。直到腦海裡有個聲音說我是什麼『工具人』,沒有自己的思想。
「唯一能安慰到我的,就是把你教得很好。」
「所以你想把我帶回去,看著你的成果,安慰你受傷的心靈?」我問。
司恆撇撇嘴,眼淚汪汪,忍了半天,還是抱著我的胳膊號啕大哭:「瑞雪,前幾年你不在,我都嚇S了,大家都說耳朵裡不會有人說話,我這是中邪了,你知道我最怕鬼啊妖啊的。幸好你也聽得見,幸好不是隻有我。」
是啊,幸好不止我一個人。
17
啟程那日,霧很大。
我們從使館出發,到宮中拜別皇上,皇上已然把司恆當作情敵,著急忙慌地喝了杯送別酒,讓我們繞側道出宮。
公主一向嗜睡,我以為她不回來,卻見有個人影在城門上盼著,那身影頗有些可憐。
【心疼公主……】
【對瑞雪好失望】
【司恆更過分,瑞雪的奴契在他身上】
【公主和他這麼多年的感情,瑞雪才認識他幾年?】
【別忘了瑞雪在哪長大的,公主冰清玉潔,哪有那些手段。】
我心中酸澀,面上不為所動。
司恆捂著耳朵,不斷一閉一合,嘴上碎碎念著:「不聽不聽,都是假的假的,不聽不聽……」
那城牆越來越遠,周遭的吵嚷聲也逐漸淡去。
我們似乎終於脫離了既定的命運,再也不會被討論該與不該。
18
回到禮國,司恆把我的奴契給了我。
我認真地思考了許久,我到底想做什麼。
在昭國時,我隻想自由地說話,自由地表達不滿,現在我真的自由了,我卻有些迷茫。
我暫住在王府,齊王從昭國帶了些珠寶,我陪老王妃進宮給太後送禮。
太後見我眼熟,多問了兩句。
「回太後,我是當年陪公主出嫁的侍女。」
太後有些不滿我的稱呼:「你自稱『我』?」
老王妃解釋:「瑞雪不再是奴籍,也不是臣子,自然稱我。」
太後哼道:「天下之大,都是皇家的奴才。」
老王妃不卑不亢:「太後說得是,奴才日後會注意。」
「哎,老王妃,你知道哀家不是這個意思。老齊王為國捐軀,立下汗馬功勞,你這是折煞哀家。」
老王妃不再擺笑臉,敷衍地嗯嗯兩聲,放下東西就拖著我走了,嘴裡念叨:「就多餘來這趟。」
「王妃,太後怎麼不關心公主過得如何?」
「安鈺還是禮國的公主嗎?那是昭國皇後。你看那邊,這麼多公主,對她來說有何不同?」
我見幾個穿著飄逸衣裙的少女,穿梭在花叢間,仿佛看見了多年前的安鈺公主。
但她們是黯淡的。
耳中的聲音常常告訴我,安鈺是禮國最耀眼的女子,其他人自然隻是陪襯,怎麼能有色彩呢。
所有人的容貌都不及安鈺,又不能學習,被規矩教養得相差無幾。
都說禮國公主地位高,隻需無憂無慮地長大,養成柔順善良的性子。
她們什麼都不會,也不用會。也許明天,又會有誰嫁到哪國,然後終日等著哪個皇上的憐惜。
「王妃,我想好了,我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19
我在豐都辦了個女子私塾。
豐都的貴女不學習,一方面覺得不需要,一方面沒有女先生。
上行下效,公主貴女尚且如此,庶民自然效仿。
通文墨的女子越來越少,更別說能教書的女子了。
但同樣的,若是能讓公主貴女們開始學習,平民也會跟著卷起來。
我打著齊王學生的名頭,還有老王妃坐鎮,兩周下來竟然招到了十來個學生。
除了上課的時候,我都在準備上課的內容。
隻有我一個老師,要教詩詞,又要教算數,屬實有些忙不過來。
「如此不是長久之計,現在學生少,你尚且能應付,日後若是有了幾十上百個學生,你該當如何?」司恆看著我備課的書卷,搖搖頭。
「豐都實在難找到女先生,你又不是不知。當初你教我時,怎麼不知道多教幾個?」我累得口幹舌燥,也覺得司恆說得在理。
司恆給我遞水,道:「誰知道我們瑞雪有如此抱負。你容本王想想,定給你找幾個幫手。」
我沒對司恆抱希望。
幾日後,司恆果真給我帶了幾個女子。為了避免他濫竽充數,我出了幾道題目,幾個女先生都輕松應答。
我滿意地與她們籤了契約。
「你這是從何處找的人?」我好奇地問司恆。
「禮國女子不通文墨,那就去其他國家找唄。這都是鄰國的女先生,那兒男先生和女先生數量差不多,雖不願意背井離鄉,多給些工錢自然就願意了。」
20
一開始,宮內對我的私塾意見很大。
端午家宴,太後特命齊王帶我一同入宮,宴席之前,還令我出來回話。
「聽說你在辦女子學堂?」
「回皇上,正是。」
他捋了捋胡須,問:「你覺得女主該當如何?」
我四處看看,王公大臣都端著姿態,臉上表情鄙夷。
司恆捏著拳頭,頗為緊張,似乎隨時準備站起來替我回話。
我想硬氣地告訴他,女子不比男子愚鈍,隻要好好學習,就能選擇自己的道路。
但若如此答,這學堂怕是辦不成了。
我沉了沉氣,道:「女子,自當恭順柔嘉,替丈夫打理家中事務。」
「那為何要如男子般上學?」
「回皇上,我從前聽聞老王爺家中無須管事,因為老王妃什麼都會,外人再忠心,也不如自己妻子。去年弗侯的管事跑路,卷走了家中不計其數的珍寶,若他也有如此能幹的妻子,是否就不會有這樣的事?
「豐都女子最是忠貞,嫁與了丈夫,自然一心為家,不會如那管事般奸詐。」
皇上的眉頭舒展了些,又問:「那為何又要學武,女子還想上戰場不成?」
「當然是為了防身。豐都女子潔白無瑕,若是遇歹人,手無縛雞之力,失去清白,那還不如一S了之。」
皇上覺得頗有道理,賞了我一處莊子,讓幾個公主也去我的學堂。
第二日,我告訴滿屋與我一般大的女子,道:
「我們學習,是為了永遠不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為了體面地,有底氣地活著。
「為了被指責時,能告訴自己,我沒錯。」
21
司恆又來學堂。
這個月是第八次。
可是這才是初十。
每次他來,這滿屋子小女娘們就聽不進課。
倒不是花痴,隻是司恆身份特殊,有些女娘的父兄還是司恆的下屬。
這好比坐老虎邊上學習,哪能學得進去。
散學後,我拿起書卷就走,司恆急匆匆地跟上,瑞雪、瑞雪地叫著。
我止住腳步,擰著眉回頭,道:「齊王,你最近不忙嗎?」
「忙啊,但是沒你忙。」
「你天天來,我怎麼上課?」
「那你每日來王府吃飯?我日日見到你,就不來學堂找你了。」
「吃了飯,你又要聊天,一聊就要兩三個時辰,等我回家都快第二日了。」
「那你就不要回家,你的房間還替你留著。」
「齊王,你到底為何如此,上個月是王妃身子不適,這個月呢?我見她身子好得很。」
「先生!我覺著啊,是齊王身子不是。」張家娘子從窗子裡探出臉,笑著喊道。
「什麼?」我狐疑。
八公主支著下巴補充:「齊王啊,是害了相思病了。」
我這才發現幾扇木窗擠了十來個人,笑作一團,我紅了臉,一時沒想出應對的詞。
司恆擋住我,朗聲道:「對,我就是相思病。我喜歡瑞雪,見不到她我就難受。」
我掐了掐他的胳膊,道:「小聲些。」
22
我把皇上賜的山莊改成了大學堂。
不再隻招收王公貴族的女子,也招收普通百姓。
我劃分了牡丹,竹葉,月季, 梨花幾種等級,收費不同, 但課程內容相同。
有錢人家去牡丹班, 多收點錢,給個好聽的名頭。平民女子也不用與貴女一道, 省得生出些自卑,交幾錢就能上梨花班。
齊王司恆戀慕公主,覺得我聰慧,從老鸨手裡買下我,親自教了我五年,然後把我送到公主身邊。
「(願」但平日沒人會如此叫我,更多的人喊我雪先生。
司恆堅持不懈地在大家面前喊我司夫人, 不見成效, 隻能自己在家過過嘴癮。
次年, 九公主與皇上大鬧一場, 拒絕嫁給殘暴的匈奴王。
皇上氣急,說出「不嫁便貶為庶民」的話, 九公主當夜收拾行李,出了宮。
我心中膽小,第二日卻見她沒事人似的到了學堂,吵嚷著交不起學費, 日後要去梨花班。
公主到底是皇上親骨肉,後來還是被接回宮,和親之事作罷。
宮裡疑心我的學堂有問題, 派了人探聽。
我那一伙皇家眼線早給我通了信, 我命她們讀了一早上女訓,直到人走遠。
我把那女訓合上,墊在屁股底下, 道:「現在,我們開始上課。」
番外
新春剛過, 我收到了公主的信。
【瑞雪, 近日可好?
去年花朝節,聽使臣說了許多你與齊王的事, 甚是驚訝。
你走後,本宮過得有些艱難。這不是在責怪你, 隻是突然覺得,你從前做了許多。
我隻覺得那是你該做的, 就如覺得司恆該愛我。
我總覺得生來如此, 我該愛皇上,齊王與你該愛我, 你該與陸平在一起。
你的離開,是第一件背離我想象的事, 再後來, 一切都開始改變。
剛開始我的日子不太好過,但似乎又好過了,我開始對其他事情感興趣, 比如你留下的書, 比如院子裡的花草。
等我真正做起了其他事,皇上倒是又關心起我了。
你記得你說,這叫欲擒故縱?但我其實意不在此。
我似乎扯遠了,給你寫信, 還是想說聲抱歉。
一點點抱歉。
你畢竟也擺了我一道,但我欠你多一點點。
我們曾經真的很好過,對吧。
願你一切都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