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3章


主要是現在回想起來,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最初花店老板會那麼害怕我,估計不是因為恐懼人類。
他應該是聞到我身上有帕西法爾的氣息。
所以小鎮上的怪物們,從頭到尾怕的都不是我,更不是人類。
我偷瞄了一眼切著煎蛋的帕西法爾。
連怪物們都怕成那樣,我覺得為了我的安全著想,目前最好還是先從心一點……雖然我下意識覺得他應該不會傷害我。
察覺到我的視線,帕西法爾準確地回看過來。
他用白帕輕擦了下嘴,狀若不經意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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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你還沒回答我呢。這個孩子是誰,怎麼以前沒見過?」
圖尤緊張地抬頭,他剛要開口就被我打斷。
「他是我新聘的財務,來幫我記賬的,怎麼了?」
帕西法爾仔細打量了我片刻,試探道:
「就為了這個?其實我也可以的。」
「你還是安心養病吧,」我半開玩笑地打趣道,「算賬怪耗費心神的,你累倒了怎麼辦?」
我隻是想把話題從圖尤身上扯開,但帕西法爾好像誤會了什麼。
他耳根處突然泛起薄紅,也不揪著問圖尤的身份了:
「原來你是在關心我……別擔心,我的病不打緊,很快就能痊愈了。」
我:「……」
那倒也不必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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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帕西法爾為什麼要騙我,但我總有種預感,我最好在他的「病」康復前,找到自己失憶的真實原因。
否則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真相了。
帕西法爾不可信,但我又不敢挑破窗戶紙,隻能自己私下裡偷偷調查。
我問了幾個和我關系還算不錯的客人,證實了我的確是「初來小鎮」的猜測。
但不隻是我。
「您和您那位可怕的助理先生都是新來的啊,」珠寶店的獨角獸小姐正往自己的犄角上戴戒指,「來到鎮上時您在睡覺,是他把你背來的……您不記得了?」
我愈發搞不清情況。
本以為帕西法爾是小鎮的原住民,可大家都說他是生面孔。
而且還是他帶我來到怪物小鎮的?
他到底是誰,我的失憶和他有沒有關系,他帶我來這裡的目的又是什麼?
暗中調查了一段時間,我得到了一些瑣碎的線索,謎團卻越滾越大。
我這才意識到,雖然在一起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但我其實對帕西法爾一無所知。
我不知道他的過去,不知道他得的是什麼病,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哦,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個人。
就在我的調查陷入僵局時,診所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個長相十分豔麗的男人,如果不是頭頂漆黑彎曲的惡魔角,以及身後悠哉晃動的細黑尾巴,他看起來和人類甚至沒有太多差別。
「美麗的醫生小姐,初次見面,」他執起我的右手,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個輕吻,「吾名巴弗梅特,是個遊商,我能有幸邀請您共進晚餐嗎?」
砰的一聲。
正在擺放藥瓶的帕西法爾一個沒收住力,將手裡的玻璃瓶捏了個粉碎。
「巴弗梅特,」他冷冷地看著我們交疊的手,「我記得現在不是你該來的時候。」
「有什麼關系?我是個商人,自然哪裡有商機哪裡就有我,」巴弗梅特挑眉一笑,卻還是識相地收回了手,「帕西法爾,你對老朋友未免有些太過無情了。」
老朋友?
我悄悄豎起耳朵。
在小鎮所有人都異口同聲說帕西法爾是生面孔時,竟然來了個他的「老朋友」嗎?
我瞬間對這位惡魔商人有了興趣,也許我能從他身上得到很有價值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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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弗梅特雖然自稱是帕西法爾的朋友,但他來此的目的卻是為了我。
準確說,是為了我手裡的藥劑。
「作為第一位怪物醫生,您的善舉被廣為傳頌,我早就想來見您一面了。」
聽懂了,來買藥的。
再聯想到他商人的身份,他大概是想把藥劑用高價賣去小鎮以外的地方。
其實我現在掙的錢已經足夠花,診所在小鎮的名聲也很好,沒有破產倒閉的風險了。
如果隻是為了賺錢,跟不跟他合作對我來說沒有太大意義。
但我想從他這裡得到的,不是金幣那種東西。
所以在巴弗梅特再次向我提出共進晚餐的邀請時,我點頭答應了。
巴弗梅特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我能這麼好說話:
「您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本以為您會更傲慢一些,我早做好了吃幾次閉門羹的準備……天吶,我要愛上您了。」
帕西法爾又捏爆了一個藥瓶。
他努力保持著微笑,但語氣聽起來總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醫生小姐,他就是一個奸商,和他做生意不是個好選擇。」
「不要這麼說,而且如今這世道,多個朋友就多條出路。」
「可是……」
我避開帕西法爾灼灼的注視,語氣隨意地敷衍道,「好了帕西法爾,你不是我媽媽,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三歲小女孩,不要這麼緊張。」
帕西法爾嘴唇動了動,但沒發出聲音。
他落寞垂眸,纖長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陰翳,渾身透露著惹人憐惜的哀傷,像是隻在雨夜被逐出家門的棄犬。
看起來很可憐,如果他身後那面牆上的玻璃瓶沒有齊齊震動的話。
空氣莫名緊繃起來,我甚至懷疑下一秒,帕西法爾就會撕開偽裝直接暴起。
但他到底沒有。
不想捅破窗戶紙的也許不隻是我。
「……我知道了,我會在家等你。」
最後,帕西法爾隻是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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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地點定在了半人馬先生的餐館。
怪物小鎮的規模不大,而且沒有任何商業競爭,整個小鎮也隻有這一家餐館。
「厄爾赫斯特的手藝一如既往地不錯,」巴弗梅特語氣熟稔,「幸好我來對了時候,能吃到正常的飯菜。」
我沒聽懂他的意思:「正常的飯菜?」
巴弗梅特眨眨眼,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往年我來的時候,他隻做熟人生意。」
他點到為止,沒再繼續往下多說,轉頭提起了關於藥劑購買的正事。
他的報價很合理,但我關心的不是這個。
「巴弗梅特先生,我很願意與你合作,但我所求並非是金幣。」
我謹慎措辭:「事實上,如你所說,你和帕西法爾是故交……我想聽你說說有關他的事。」
巴弗梅特浮誇地捂住了心口:「醫生小姐,我可是對您很有好感,抱著追求您的目的才邀請您的。可您對我的親近,卻完全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嗎?」
我:「……」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人了。
面前這個輕浮造作的商人,真的知道帕西法爾的事嗎?
「開個玩笑而已,不要這麼嚴肅嘛,」巴弗梅特笑眯眯地給我倒了杯水,「既然這是您的訴求,為了促成這筆交易,我自然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為了確保我告訴您的消息的確有用,煩請您先告訴我,對於帕西法爾,您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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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帕西法爾的全部了解,全都來自他自己的說法。
「他跟我說他是普通人類,是我的助理,還說我們……呃,可能關系不太清白?」
巴弗梅特聽完當場愣住。
那表情像是被迫吞了十萬隻蟑螂,又像是看見美洲豹大跳鋼管舞。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失去了部分記憶,所以是真是假我也不太清楚。」
巴弗梅特皺眉:「失去了部分記憶?」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覺得自己的猜測過於離奇。
半晌,巴弗梅特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醫生小姐,您知道自己現在生活的地方是哪裡嗎?」
生活在哪?
「怪物小鎮啊。」
中心廣場的石碑上寫著名字,這總不會有錯。
誰承想巴弗梅特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這個副本的名字……看來你連這個也忘記了。」
「醫生小姐,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記得自己來到這個副本前的身份嗎?」
空氣在此刻凝固了。
我腦子發脹,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
我聽得懂副本這個詞。
更重要的是,聽到這個詞的瞬間,我的身體先於我的理智有了反應,全身的肌肉立刻緊繃了起來。
「你是說,」我艱難地吞下口中唾液,努力保持鎮定,「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個遊戲?」
這聽起來很是荒誕,但我的潛意識卻覺得他沒有說謊。
如果這世界隻是一場「遊戲」,那很多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因為是遊戲,所以這裡沒有法律,卻有奇奇怪怪的規則。
畢竟隻有遊戲才必須遵守規則。
「我原本以為你隻是利用漏洞,從其他副本偷渡過來的。但如果不是,根據怪物小鎮的特殊性,我合理懷疑……」
巴弗梅特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他嘴上說著懷疑,但眼神滿是篤定:
「你或許曾經是一個玩家。」
「據我所知,那些闖關失敗的玩家,剛好會在被副本同化的過程中,失去自己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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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隻是想搞清帕西法爾的身份。
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個重磅消息。
雖然巴弗梅特也說了,這隻是猜測,未必是事實。
「其實你也可能真的是遇到了意外,頭部受傷導致了失憶,又碰巧被帕西法爾撿了回來……」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我心底的聲音告訴我,我就是一名「玩家」。
那帕西法爾呢?
把我撿來怪物小鎮,說謊編造我身份的他,又是什麼身份?
但這一次,巴弗梅特卻不願意繼續往下說了。
「我今天說得已經夠多了,醫生小姐,」他遺憾聳肩,「剛才告訴了你這些消息,我又要有相當一段時間不能踏足這裡,我們的交易看來隻能下次再繼續了。」
至於帕西法爾的真實身份。
巴弗梅特將食指豎在唇前:「這些你最好親自去問他。」
「我想他既然為了留下你,願意兜這麼大一個圈子,那他未必不會告訴你一切……我一個外人,為了自己的未來一段時間的安寧著想,還是不要繼續多事了。」
知道沒法再從他這裡得到別的消息後,我也沒再S纏爛打。
結束晚餐後,巴弗梅特竟然打算借著夜色直接離開小鎮。
「美麗的小姐,我就護送您到這裡了,再往前的這段路,大概也不需要我這個冒牌騎士了。」
他右手置於心口處朝我行了一禮,又在破空聲響起前,提前預知般後退了半步。
下一秒,仿佛有一條透明的鞭子狠狠抽在了巴弗梅特剛才站的地方,那裡的磚石甚至直接被抽碎了。
巴弗梅特順勢退進牆角的那片陰暗中,身形逐漸由淺淡轉為透明:
「哇,可真嚇人……那就在這兒說再見吧。雖然沒談成交易,但你讓我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一出戲。之前說的消息,就當是這場戲的報酬吧,回見了~」
這位商人一如他出現時那般突然,也無比神秘地消失了。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努力忽視心底發毛的感覺,繼續邁步朝前走去。
月光越過高低錯落的房屋牆垣,為漆黑幽長的小巷添上了一分朦朧的亮色。
小巷拐角,一道我熟悉的身影,正清落落地站在光暗交界處。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抬頭看向我,本就仿若瓷質的皮膚,在月色下更顯鬼魅。
對上那視線,我手心開始不受控制地出汗,睫毛都微微顫動起來。
帕西法爾仍在盯著我看。
冷白的膚色上,那雙素來讓人聯想到晴日海面的湛藍眼眸,此刻猶如月夜的煌煌鬼火。
我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
也許白天故意用話刺他不是個好的選擇。
然而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帕西法爾一步一步朝我走來,他走進了月光中,神情卻愈發晦暗。
「你很喜歡巴弗梅特嗎?」
他聲音不似往日清悅,沙啞得仿佛一個許久未曾開口過的病人:
「明明是一個怪物,一個騙子,你卻有那麼多的話可以和他說?」
帕西法爾扼住了我的手腕,將我白天被巴弗梅特行過吻手禮的那隻手拽到自己面前,仔細地一遍遍擦拭後,埋頭如同飢渴的野獸般用力嗅聞。
氣氛變得古怪起來,好似滾滾硝煙中蕩出了一抹旖旎的薔薇色。
就在我以為他會褪下人皮咬碎我的右手,亦或是借著月色的遮掩,在我指尖落下輕吻時——
啪嗒。
一滴淚珠落在了我掌心。
帕西法爾仰起頭,表情哀傷得像一隻受傷的天鵝,淚水不斷從他眼底滾出:
「你不要信他好不好?我都告訴你……你不要再拋下我了,三月,我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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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爾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
他說我叫謝三月,是被「恐怖遊戲」選中的玩家。
我已經在這個遊戲裡待了很久,久到即將看到勝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