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2章
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大學的時候,你很喜歡我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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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顧琛的愛情,是小說裡最枯燥乏味的橋段。
兩個普通家庭的孩子,在普通的大學,順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大四實習的時候,我們正式同居。
隨之而來的,是廉價的實習工資和高昂的房租水電。
那時我常常質疑我們的未來。
但顧琛待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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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在我回家後,細心地替我摘下假睫毛,再用卸妝棉仔細地替我擦幹淨厚重的粉底。
最後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
我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顧琛說:「微微,我要創業,我要給你個未來。」
我相信他。
所以我辭掉工作,說服父母拿出積蓄,全力支持他的項目。
但命運沒有眷顧我們。
第一次創業,顧琛虧得很慘,欠下一大筆錢。
不得已,我們隻能白天跑外賣還債,晚上拉投資找機會。
我仍記得那個極熱的夏天。
顧客點了杯奶茶,卻有事拿不了,便送給我喝。
那是當下最火的奶茶品牌,一杯要三十多,我平時根本喝不起。
顧客很善良,提醒我要盡快喝,冰化了味道就淡了。
我在電話裡再三感謝她。
我說:「謝謝,我想留給我的男朋友,他創業很辛苦。」
說這話時,我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顧琛,我也好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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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第一筆投資有五十萬。
那晚上,我陪著老板喝了兩斤白酒。
老板吐得昏天暗地,我則胃穿孔進了醫院。
顧琛用這筆錢還清了債,注冊了公司。
然後帶我去買了一對用銀打的素戒。
他說,這上面遲早會鑲滿鑽石。
他也的確做到了。
顧琛的互聯網公司越做越大。
我們從出租屋搬到三居室,再搬到獨棟別墅,隻用了五年。
顧琛談合作,也不再需要我去替他擋酒。
他的身邊已經圍繞著數不清的人。
這其中,包括女人。
但我相信顧琛。
我和他爆發的第一次爭吵,是因為請保姆的問題。
那時顧安已經斷奶,我也想重返職場,於是便開始找住家保姆。
可婆婆S活不同意。
她說:「花這個錢太浪費了。」
顧琛明明不缺這筆錢,卻還是站在婆婆那邊。
他勸我:「安安身體不好,你是他媽媽,凡事還是親力親為要好一點。」
我問他:「你作為父親,從產檢到現在,什麼事親力親為過?」
那天顧琛發了很大的火。
他反復講述自己創業的不易和艱辛。
他還說,我在家生個孩子就能住上大別墅,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沉默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講話。
直到那天,我在超市裡結賬時,發現常用的卡付不了款。
我以為是網絡的問題,反復試了幾次。
直到收銀員不耐煩地大聲地問我:「小姐,是不是卡裡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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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著眾人的面,打電話問顧琛要錢的記憶,已經模糊了。
人的大腦是有自我保護機制的。
太過痛苦的記憶,往往被埋藏在最深處。
所以我已經不太記得為什麼跟顧琛離婚了。
腦海裡隻會偶爾零星蹦出幾個畫面。
譬如,我去幼兒園接顧安時,他厭惡地繞開我,走向周子芸。
嘴裡還不停念叨:「媽媽真的太醜了。」
又譬如,顧琛告訴我要加班,卻被我撞見陪周子芸逛超市。
他說:「不想回家,看見沈微那張臉,就覺得很壓抑。」
原來,顧家所有人都討厭我。
甚至連我都討厭我自己。
發黃的臉,下垂的胸,還有滿肚子的妊娠紋。
從前我不是這樣的。
大學的時候,我一周的衣服從不會重樣。
每天化著全妝,噴著不同味道的香水。
那個時候我心氣很高,目中無人,常被人在背地裡指摘。
但我很喜歡那段日子,我是鮮活的,自由的。
可現在我每天都是同一套家居服,素面朝天地往返在超市和廚房。
我突然意識到,之前的沈微,已經完完全全地消散了。
不可逆轉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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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和顧琛的離婚順理成章。
再次撞見他和周子芸逛超市時,我鼓起勇氣走上前,給了他一巴掌。
「離婚吧。」
顧琛很爽快地答應了。
他沒來得及轉移婚內財產,公司的股份我能分到一半。
唯一麻煩的是顧安。
他躲在顧琛的身後,雙眼含淚,滿臉驚恐地看著我,不斷搖頭:
「我不想跟媽媽!」
我也很爽快地放棄了撫養權。
冷靜期結束後,我們登記離婚。
那隻十克拉的大鑽戒我還給了顧琛,素戒則當著他的面扔進了路邊的下水道。
「路上小心,有困難隨時聯系我。」
顧琛坐在車裡,隔著半開的車窗跟我道別。
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早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隻是今天才徹底分別而已。
「再也不見。」
我笑著對他說。
顧琛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也隻是輕輕點頭。
緩緩上升的車窗,飛馳而去的豪車。
我們枯燥乏味的愛情故事,至此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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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無聊的。」
我答非所問。
顧琛顯然明白這話裡有話。
他識趣地轉移了話題:「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如實回答:「特別好。」
小縣城房價便宜,空氣也好。
如今我在舅舅廠裡掛個闲職,其餘時間經營福利院。
更何況,有顧琛公司的股份,我這一輩子都衣食無憂。
但顧琛顯然不是想了解這個。
沉默間,肖然端著鐵盆走了進來。
他看了我們一眼,撓撓頭又走了。
「狗好像還沒喂。」
我看著肖然的背影,輕聲道:「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顧琛的眼底瞬間亮起微光。
我又說:「現在你也不是。」
顧琛愣了片刻,隨即自嘲地笑起來:「我知道。」
他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還蠻搶手的,你喜歡也輪不到你。這次過來是因為安安想你了,我又在招標書裡看到你舅舅的廠,順便做個生意,你別多想。」
顧琛還是那麼喜歡把我當傻子。
且不說我舅舅這個小廠有沒有參加顧琛公司招標的資格。
他來做個生意,有必要又是戴婚戒,又是喝酒弄掉自己半條命嗎?
當然,我不想戳穿他。
如果真要把我們的事掰碎了來講,隻怕事態難以收拾。
我故作輕松地問:「安安呢?跟新媽媽相處得習慣嗎?」
顧琛連忙回答:「哦,我沒再婚,安安是保姆在照顧。」
他以為我在關心他的感情,眉毛微微上挑。
但我隻在心底冷笑。
「原來你請得起保姆啊。」
我突然翻出的舊賬,讓顧琛不知如何接話。
這時,肖然又走了進來。
他尷尬地抿起嘴:「啊,還有什麼沒喂……」
「不用了。」
顧琛卻突然站起來,恢復了往日裡冷靜疏離的模樣。
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帶安安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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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縣城不大,顧琛是我前夫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
這樣也好。
顧安粘著我走街串巷時,我也沒那麼大的心理負擔。
但舅舅的廠待不下去了。
他很討厭顧琛。
確切地說,我們一家人都很討厭顧琛。
他血本無歸的第一次創業,用的是我家的所有積蓄。
我騙媽媽買房需要首付,她便毫不猶豫把這筆錢打給了我。
二十萬出頭,有零有整。
可沒想到一個月後,媽媽突發腦梗去世。
分配遺產時,家裡才發現這筆早已被顧琛虧空的巨款。
舅舅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
他認為如果有這筆錢,醫院就能救回他的姐姐。
以至於我和顧琛結婚這麼多年,他從未來看過我們。
如今得知了顧琛的身份,他直接拒絕合作。
我沒在現場,隻能聽朋友的轉述。
舅舅說:「你害了我姐還不夠,飛黃騰達了還拋棄我外甥女!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你這種人渣合作!滾出我的廠!滾出去!」
顧琛身在高位,許久沒被這樣罵過,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他隻能反復向我舅舅解釋,違約後將會面臨賠付巨額的違約金。
可我舅舅不屑一顧:「幾百萬?幾千萬?我就是把廠子賣了,傾家蕩產我也賠給你!當初我姐的救命錢都給你了,還差這點嗎!」
顧琛當時就怔住了。
我聽到這裡,心底一涼。
完了。
果不其然,福利院已經響起發動機劇烈的轟鳴聲。
「沈微,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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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頓好孩子們,獨自走了出去。
顧琛面色鐵青,緊盯著我:
「為什麼騙我?」
當初我連顧琛也騙了。
我說那二十萬是銀行貸款,才能讓他毫無心理負擔地用。
或許是他太需要錢了。
否則聰明如顧琛,怎會不多想想,難道銀行會貸款二十萬給一個窮大學生嗎?
到底是他太好騙。
還是我太自作聰明地維護他的自尊心。
畢竟自詡天之驕子的顧琛,不會接受成功的地基是由女人建造的。
「為什麼?為什麼!」
顧琛握住我的肩膀,歇斯底裡地搖晃。
「沈微,你說話!為什麼……」
等他發泄完,無力地蹲在石頭上抽煙時,我才緩聲開口。
「我帶你去個地方。」
19
縣城的荒山上有一個小土坡。
裡面埋著我媽媽。
顧琛跪在墓碑前,磕了幾個頭。
再起身時,已是淚流滿面。
我平靜地解釋:「我媽媽的S不怪你,她送到醫院就已經沒生命體徵了。要怪就怪我太不孝,把愛情看得太重。」
「愛情?」
顧琛突然冷笑反問。
「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對我傾其所有,又在我功成名就的時候提出離婚,你覺得這樣的愛情很高尚、很感人是嗎?你覺得這樣,我就該對你感恩戴德嗎?」
我不知道顧琛在抽什麼瘋。
可他抽起瘋來就跟沒完了一樣。
「沈微,你別以為你為我犧牲了很多就很高尚!在我眼裡,在我兄弟眼裡,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倒貼貨!」
顧琛這番話,將我心底愈合多年的傷口重新撕開。
無盡的痛苦伴著心髒的跳動,隨血液流遍全身。
「顧琛,我是個倒貼貨,那你呢?連第一筆投資都是靠女人陪酒拉來的,你是男人嗎?」
「你閉嘴!」
我們太了解彼此了。
所以知道刀子往哪裡捅最痛。
離婚時都沒說出的惡毒話語,此刻在我媽媽墳前悉數吐盡。
從相識罵到離婚,我們將這份感情貶得一文不值。
最後,月亮升了上來。
清冷的月光柔和了我與顧琛因憤怒而通紅的臉。
那薄薄的一層粉色,仿若是戀人初見的羞澀。
我們也終於冷靜下來。
「沈微,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有秘密嗎?」
顧琛背對著我,渾身都在顫抖。
「也好,我不欠你的了。」
說完,他蹲下身,將兩枚戒指放在墓碑前,轉身離去。
他走後很久,我才呆呆地蹲下身,端詳起那兩枚素戒。
一枚是他的。
一枚,是我早已扔進下水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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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琛隔天就要走。
可顧安不願意。
他自小受到我精細的照顧,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走後,有了保姆的落差,才知道我的好。
如今好不容易能趁著暑假跟我多待幾天,還能有這麼多玩伴,自然不願意回去。
顧琛站在福利院門口,眼裡看不出喜怒。
「不願意回去,就跟著你媽吧。」
我主動將顧安推出去。
「聽話,跟爸爸回去。」
顧安哭得喘不上氣,拽著我的衣擺不肯松手。
他邊哭邊說:「媽媽我錯了,對不起,我再也不說你長得醜了,你長得很好看,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媽媽!媽媽,你跟我們回去好不好?」
我輕輕搖頭:「不行哦,媽媽有很多孩子需要照顧。」
顧安哭得更大聲了。
「我也是你的孩子!」
我站起身,一根根地從衣服上松掉他的手指。
「顧安,你是顧家的孩子。」
而顧琛自始至終沒再看我一眼。
他們走那晚,我睡得很好。
我好久沒睡過那麼好的覺。
我常以為,離婚就是最後的解脫。
其實我不得不承認,我不S心地幻想過很多次。
幻想顧琛得知真相後,愧疚萬分。
幻想他好好再愛我一次。
我在睡前的幻想編織了一個又一個的劇本。
可最終的劇本,是那天在山頭以惡毒言語為武器的戰爭。
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它徹底SS了我身體裡仍對顧琛抱有幻想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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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然照常去雞窩裡找雞蛋。
卻在那尚有餘溫的雞蛋下找到一張銀行卡。
上面貼著紙條:「對不起。」
是顧琛的字跡。
22
再見到顧琛,已經是八年後了。
舅舅生了病,吃什麼吐什麼。
縣城醫院查不出毛病,我隻能帶著他上首都醫院。
他看著檢查單上四位數的金額,犟著說要回老家。
爭執間,顧琛出現了。
他在舅舅的怒罵聲中,有條不紊地替我們安排好特級病房和護工。
一切妥當後,我真誠地向他道謝。
顧琛看向我,眼裡已經沒了年少時的銳氣。
「不客氣。」
他溫和地笑了笑。
「你這些年還好嗎?」
我們已經到了不用針鋒相對的時候了。
畢竟我們分別的時間,已經遠大於相愛的時間。
所以我跟他聊了聊。
我最近在辦理出國的手續。
我和肖然的杉樹福利院已經要從小縣城的院子,變成世界級的慈善基金會了。
顧琛問:「你們結婚了?」
我有些好笑:「怎麼會,我們是合作關系。」
我毫無顧忌地向他講述我和肖然的故事。
當初離婚後,我意志消沉過很長一段時間。
小時候,我被爸爸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