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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原來公子喜歡的是流螢娘子啊?嗨,你早說嘛,這二婚,我也是能說的。」
「隻不過……這流螢娘子乃是新寡,她的夫君一年前亡故,怕是命格不詳,配不上你啊。」
話落,小院陷入一陣沉寂。
倏然一陣冷風起,涼意裹挾。
謝長憬站在院中,身姿似被定住一般,目光灼然。
「你說什麼?」
媒婆以為他不信,點頭。
「她說是這般說的,不過大家都是不信的。」
「她要不是做了某富貴人家的外室,要不便是被休棄的下堂婦,要不然你看,她為何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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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胡言!!!」
謝長憬突然呵斥。
媒婆嚇了一跳,拍著胸口舒緩。
「這可不是我說的,大家都這麼傳。再說若情況不是這樣。」
「那為何她夫君從不露面,一年半載書信也不見?!那她必是被拋棄了呀!」
謝長憬臉色血色盡失,一片煞白。
媒婆被嚇到,還以為是觸碰到了什麼禁忌。
她留下一句「有需要再找我」,便要離去。
出門前,正好與我撞上。
她心虛看我一眼,頭也不回。
我進入院門,正好與謝長憬的目光對視上。
當晚,他便問我。
「流螢,為何說我已S?」
這話說的,難不成告訴別人。
我的夫君修仙去了?
那別人定會以為我是失心瘋。
更何況,前世他和謝昭自離開後再未歸來。
這和S了有什麼區別?
謝長憬仿佛被利箭刺穿心髒,身形驟然失去力氣。
他並非不理解。
當初他將我留在村子裡時。
定然也想象過我會遭遇的流言蜚語。
可他還是選擇帶孟月瑤離去。
那時我承受的利箭穿心。
可不比他受的疼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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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我與謝長憬形同陌路。
但謝長憬卻依舊我行我素,跟在我的身後。
我盡量無視,仍不免受影響。
如此幾日反復之後,我終於忍不住要找對方說清楚。
但還沒等我開口。
小院便迎來了另外一位不速之客。
「謝大哥!就為了一個凡人,誤了修煉,值得嗎?!」
雖許久未見孟月瑤。
但我依舊對她的聲音感到耳熟。
此時她站在院子中央,手握一柄仙劍。
耀耀生姿的眉眼凝滿惱怒。
謝長憬未應她這句話。
隻是站在臺階上垂眸下望。
「月瑤,當日我允你一諾,帶你回了青雲宗,如今你我已經兩清,從今以後,你我再無瓜葛。」
「為何?就因為江流螢?她一個凡人,你何苦要對她念念不忘?!」
「她是凡人,但她也是我的妻子。」
孟月瑤的話被打斷。
謝長憬道:「我曾經以為,自己隻將她當做飛升之路上的劫數,可並非如此,我心悅她,我想帶她回青雲宗。」
「即便凡人隻有幾十年壽命,那我也要與她做幾十年夫妻。」
孟月瑤緊咬貝齒。
眼底盡是屈辱和不甘。
她無法勸服謝長憬,便來尋我。
當時我一鍋新鮮熱乎的餛飩即將出鍋。
她一柄銀光流淌的仙劍凌空飛來。
「錚」一聲鳴響之後釘在了我的攤上。
周圍人都嚇了一跳。
唯獨我,目光冷靜凝望著自人群外走進的孟月瑤。
「江流螢,你如今可滿意了?!」
「都是因為你,謝大哥舍棄了修煉!」
她忿忿不平地瞪著我。
我原以為凡人在面對是非的時候會有所偏頗。
沒想到原來仙人也會有。
被拋棄的人是我。
被謝長憬當做歷情劫飛升的墊腳石是我。
被欺被瞞的是我。
可在孟月瑤的眼中。
有錯的卻是我。
孟月瑤冷笑一聲。
「你怎能和謝大哥相提並論?他這樣做,是為了更好地守護蒼生。」
「可我也是蒼生之一,不是嗎?」
我不解反問道。
若謝長憬真的大公無私。
怎麼會為了修煉飛升去欺騙一個女子的感情?
而如今,他又為了我舍棄修道,棄蒼生於不顧。
這和他當初所行,不是背道而馳嗎?
到最後,卻還要把罪過歸咎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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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月瑤說不過我,依舊氣憤。
她隻能重復道。
「若非你離開,謝大哥怎會如此?!」
「照你的意思,我就該聽天由命,守在村子裡,乖乖等待著謝長憬回來?」
若他想起我,修仙之路上思念一會,也算有情。
再好點,或許十年八載下凡來看我一次。
也算全了我們曾經的夫妻情誼和他心中的道義?
我就該杞人憂天,自怨自艾。
為等一人從青絲到白發。
最後被世人惋惜,感慨一聲痴情後孤獨S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沒心沒肺,無情無義,說放下就放下?
憑什麼?!
又何苦?!
更何況,這樣的日子我前世早已經歷過。
可十年痴十年狂十年想。
歲月恍惚,這場我所期待的重逢隔了兩世光陰。
生老病S,愛別離,求不得。
我心已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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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光凌厲地看向孟月瑤。
擲地有聲。
渡口處涼風漸起。
一陣蒼涼感撲面而來。
而就在這時,風雲驟然變幻。
天空烏色雲層似濃墨席卷翻湧,陣陣雷鳴自其間傳出。
好似天地即將倒個個,可下一秒,卻是霞光萬丈,碧波萬頃。
孟月瑤臉色煞白地看天看地又看我。
「怎麼會?你怎麼可能……」
她呢喃自語,語不成句。
我疑惑地看向她。
卻忽然感受到另外一道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謝長憬。
他不知何時來到這裡。
臉色雖比不上孟月瑤難看。
但好像也受到了天雷衝擊一般,目光復雜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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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想修道的時候。
不管是謝長憬還是孟月瑤,都說過我沒有靈根。
無法踏足此行。
而如今,他們怎麼也想不到。
有朝一日,我竟然會以凡人之軀悟道。
離飛升隻差一步之遙。
道生萬物,世間有其自然法則。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S。
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如是而已。
見謝長憬到來,孟月瑤不再糾纏於我。
情之一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擾不得。
孟月瑤恨鐵不成鋼般,恨恨地一跺腳,轉身離開。
反倒是謝長憬。
從見面開始到現在,朝我走近的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流螢……」
他目光凝望我,似要望進我的心底。
他是道修天才,飛升之後便能知天命。
我心性生變,他卻從未想過為何。
直到今天,他終於察覺出什麼。
……
謝長憬不再糾纏我。
他決定帶謝昭回青雲宗。
離開那日,謝昭一步三回頭。
「娘親,我會努力修煉的!」
他忍著哭腔跟我保證。
謝昭之所以會說這句話。
完全是昨日謝長憬找到我。
見我悟道,他明白自己和我已經再無可能。
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謝昭。
「在青雲宗,昭兒每日刻苦修煉,就是為了早日見到你。」
「他很想你,也想和你說很多對不起。」
「流螢,是我負了你,你恨我也是好的。可昭兒……你能不能……」
謝長憬驟然紅了眼眶。
卑微祈求般看著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的昭兒不過總角之年。
和上輩子冷心冷情的他有著天壤之別。
他滿心歡喜來見我。
謝長憬不忍他帶著失望難過離去。
於是,我對謝昭說。
讓他好好修煉,等到學有所成再歸來團聚。
謝昭用力地點頭,背上小小的行囊和劍。
「娘,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啊。」
可我知道,我們不會再有那麼一天了。
從今以後, 他修他的仙, 我做我的人。
山高水長,不會相逢了。
我看向謝長憬,見他眼底澤光隱匿。
「多謝。」
「不必謝我,若昭兒真有濟世之心,我此舉,也不過是順勢而為。」
我開口道。
謝長憬欲言又止。
而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翠玉色的牌子遞給我。
「這塊玉牌可用來傳信, 若你喚我,即便相隔千裡,我也會出現。」
「我不需要。」
謝長憬臉色又白三分。
他嗫嚅著唇,仿佛沒聽到我的話,又繼續道。
「除此之外,我藏了一縷神思在其中, 危難之際,可護你周全。」
「我不在身邊, 你要好好吃飯, 夜間寒涼, 睡覺時記得要掩窗。」
他似有千言萬語,喋喋不休。
我皺起眉頭。
謝長憬伸手想撫摸我的眉間發額, 但最終止於我眼前。
「娘子,請務必好好照顧自己。」
23
那是我見謝長憬的最後一面。
此後多年,我入世煉心, 體驗眾生。
我於紅塵悟道,又歸於紅塵。
期間,雖再未遇故人, 卻也聽聞遠方一些消息傳來。
孟月瑤修有所成,卻遇瓶頸。
離開青雲宗後, 她前往南方疫獸作亂之地。
如今懸壺濟世, 當了個散仙。
再就是青雲宗開山授徒。
無數能人異士,修仙道人慕名前往。
而最讓人震驚的是。
此次主持開山儀式卻是一位十三歲就結丹的天才少年。
傳聞他是青雲宗掌門座下大弟子的血脈。
是其入世歷劫時和一凡人女子所生。
而如今這位大弟子,正在閉關修煉, 靜修其道。
再後來, 我就沒聽過幾人的消息了。
直到很多年以後。
我故地重遊。
曾經名不見經傳的山城和村子因為曾有修仙道士停留悟道而聲名大噪。
渡口處有了好幾家餛飩攤子。
攤子前分散坐著不同的修士。
他們議論著昨夜星象。
東南方有星辰隕落,是仙人羽化之兆。
我原本打算當個熱鬧聽。
起身時見腰間掛著的玉牌倏然落地,四分五裂,不由一怔。
再抬頭, 便看見桌旁出現了位和謝長憬七八分像的年輕修士。
「娘親。」
???
謝長憬當著眾人的面說,他要帶兩人回宗門。
「(我」「我已承父親遺志, 今後留守青雲宗, 此次入世, 為斬凡塵。」
「娘親, 我曾窺天命,有一事,想問娘親。」
謝昭負劍。
他身姿似春風撫青竹, 貞姿不受雪霜侵。
我已然明白他要問的是什麼事。
直視他的目光平靜寧祥。
謝昭似乎也感受到了。
他不必開口, 便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謝昭嗫嚅著唇,血色漸褪。
到最後眼眶泛紅。
「娘親,孩兒不孝……」
我嘆息一聲。
既說不出沒關系,也說不出半句寬慰之話。
山城的梅雨季又來臨了。
淅淅瀝瀝, 津渡似染了醉意,薄霧彌漫。
世間種種不告而別,即是別離。
這人間。
我已獨循了千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