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1章
我能看見人身上的氣運。
阿爹是紫色的,前程顯貴。
祖母是灰色的,命不久矣。
寺裡新來的明梵大師。
臥槽,好黃!
明梵大驚:「你怎麼知道,你能看見我的想法?」
他漲紅了臉。
「我不是故意這麼想你的,那個姿勢——你別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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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爹跟方丈在菩提樹下喝茶。
方丈驚訝地看著我。
「這等機緣,竟落到笙兒頭上?」
阿爹點頭,一臉苦惱。
「誰說不是呢,笙兒心思單純魯直,年歲又小,也不知是福是禍。」
方丈寬慰他。
「左不過一個月時間,秘而不宣,應是無妨的。」
我叫姜笙。
姜家,是南州有名的殷實富戶,隻因為我們家的人,每一代,都能出一個相運師。
能相運的時間很短,隻有一個月。
但一個月的時間,也足夠讓人看清,何人可以相交。
說直白點,我家數代人,專業抱大腿。
一眼看去,誰的氣運最好,就去結識對方,跟他合伙做生意。
上一代能相運的是我大伯父,當時的南省首富還是個窮困潦倒的小乞丐。
大伯父一眼看中他,周身冒著銀光,必然富甲一方。
於是馬上招到家裡,把我大姐嫁給他。
現在全家跟著大姐夫走海運做生意,日子別提多滋潤了。
到這一代,這等好事,不知怎的,竟落到我頭上。
三日前,我一覺起來,就看見我爹周身縈繞著一圈淡淡的紫氣。
我祖母久病在床,頭頂幾乎帶著一片黑色的烏雲。
府裡的周管家,全身都是綠色的。
我跑去問阿爹,綠色是什麼意思。
阿爹說,這個氣運的顏色,不是固定的,而且絕不能訴諸口。
自己看了,自己悟。
悟到了,自己作決定。
這一個月之後,不管我要做什麼事,家族鼎力支持。
阿爹很擔心我。
他說我頭腦簡單,萬一悟錯了,那不是帶著全家走彎路。
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帶我到最有名的雲隱寺。
讓我來聽方丈的教誨,長點腦子。
2
方丈說了一通佛法,我聽得頭大,好不容易熬完半個時辰。
我爹大手一揮。
「行了,去玩吧。」
我趕緊溜出殿外,跑到寺廟後山。
山上那株百年桃花開得正豔。
緋雲般的桃色簇擁著虬枝,有個白色的身影,斜倚在老樹最粗壯的枝丫間。
他一手枕著後腦勺,蹺著二郎腿,雪白袈裟垂落半幅,被風掀起。
我仰頭盯著他。
我認得他,這是寺裡今年新來掛單的和尚,叫明梵。
方丈對他特別客氣,給他撥了最好的禪房,連齋飯都是特意開了小廚房,單給他做的。
寺裡其他和尚議論,說這人肯定和方丈沾親帶故,方丈偏心,六根不淨。
但大家都沒啥不服氣的。
因為明梵長得實在出眾,許多婦人為了看他一眼,一天兩趟地來雲隱寺上香禮佛。
這個月,寺廟的香火錢不知道翻了幾倍。
隻可惜,明梵性子清冷,不喜歡見生人。
我和他在寺廟裡匆匆見過幾次,他神情淡漠,連餘光都不往我身上掃。
我在南州頗有美名,前年剛及笄,媒人便差點踏平門檻。
這還是第一次,有男人對我這樣不假辭色。
我爹連連贊嘆。
說這位明梵大師,性情高潔,真乃高僧也。
明梵看見我,坐直身體,朝我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冷淡道:「貧僧在此悟佛法,姜姑娘請往別處去吧。」
枝頭簌簌顫動,花瓣碎雨般落了我一身。
我眼睛被明晃晃的光線刺得睜不開。
震驚地看著樹上那一團黃光。
「娘哎,你好黃啊!」
3
撲通一聲,明梵嚇得從樹上跌落下來。
幸虧他身手好,落地時用手靈巧地一撐,沒摔著,但袈裟一角,沾了塵埃。
「你——我——你——」
明梵抖動衣袍,嘴唇跟著顫抖。
「你是何意?」
我用力眨眼睛。
「我天,你怎麼那麼黃啊?」
我閉上眼睛,用力揉搓眼皮,好一會兒才敢睜開。
那道黃光淡了。
我能看清明梵的臉。
眉目如遠山積雪,鼻梁高挺,五官極為出色清冷,仿若深山澗月。
翩翩君子的長相,再加上素色禪衣,恍若高嶺之花,一看就讓人心生敬意,不敢褻瀆。
此時,那雙黑玉般清澈的眼眸,不知為何,寫了幾分緊張不安。
明梵身體僵硬。
「你說我黃?
「你怎麼知道的?
「你能看見我的想法?你們姜家人的特殊技能,更進一層了?」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
阿爹說,望氣這件事,是我們家族秘辛。
這世上,他隻告訴過方丈一人,叫我也千萬不能同旁人說。
明梵這個新來的和尚,怎麼會知道的,還跟我打聽細節。
我反問道:
「你知道我們姜家的事?」
明梵點頭,略帶幾分緊張地問我。
「方丈大致跟我說過,姜姑娘,你能看見我——」
原來是方丈說的,那沒事了。
爹說,無塵方丈,是這世上最可信之人,比我大伯還值得信任。
既然他選擇把這件事告訴明梵。
那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明梵也絕不可能走漏風聲,給我家招來禍事。
我松一口氣,朝他點點頭。
「是,我能看見。」
4
明梵聽完,臉色卻倏然漲得通紅。
清冷的面具碎裂。
喉結連連滾動。
「姜姑娘,你聽我說——」
明梵垂下眼眸,耳尖泛紅,不敢對上我的視線。
「我不是故意這麼想的。
「那個姿勢,你——」
姿勢?是說剛才從樹上摔下來的姿勢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莫非是在跟我打什麼禪機。
禪機,又叫機鋒,是禪宗裡獨特的對話方式。
毫無邏輯,無跡可尋,全看彼此的悟性。
無塵方丈就很愛和我爹打機鋒。
我爹:「如何才是佛法大意?」
無塵方丈:「吃茶去吧。」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我在旁邊一臉蒙。
爹後來跟我解釋,吃茶去,意思是萬般佛法,皆在平常。
「機鋒不可觸。」
沒邏輯的問話,打破常規,憑著本心回答,才能接近道。
明梵大師,這是想要提點我。
我智商不夠,答不了多麼高端的話。
既然他說樹上的姿勢,那我就隻回姿勢。
於是我沉思片刻,撓撓頭。
「明梵師父,這個姿勢既然不好,下次換一個吧。」
明梵愣住。
視線一寸寸,從我身上往下掃。
難道答錯了?
我被他看得極為不自在,手指絞緊裙擺。
「怎麼了?」
明梵的嗓音有些發啞。
「你不介意?」
我繼續沉思。
你自己在樹上想怎麼躺愛怎麼躺,關我啥事類?
是怕我覺得他動作粗魯,留下不好的印象嗎?
明梵大師這麼在意我的看法?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讓我有幾分臉紅。
5
春風起,花雨飄落。
裙擺輕揚,粉色的紗裙鉤住白色袈裟。
我恍然意識到,明梵大師站得好像離我太近了,輕輕淺淺的呼吸落在我頭頂。
我臉更加紅,絞盡腦汁回答。
「我不介意,明梵大師,但隨本心即可。」
「咕咚。」
明梵大師咽口水的聲音好大。
我抬頭看了一眼,剛才淡下去的黃氣又濃鬱起來,把他整個人籠罩住。
別說臉,身體都要看不清楚了。
於是我驚嘆道:「這也太黃了吧。」
我很想弄清楚,黃色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像爹擔心的那樣,每一代人看見的氣運顏色,代表的意義全然不同。
我若是不搞清楚每一樣顏色的含義,怎麼能帶領家族,作出正確的選擇呢。
而且,為什麼明梵身上的氣運,能濃鬱到這個程度。
爹身上的紫氣是淡淡的。
祖母將S,灰氣雖然濃鬱,但也隻是在她頭頂飄著,不會像明梵這樣,全身都包裹在黃氣中。
他的氣息,好像自己能掌控,時而淡,時而濃。
我好奇地問。
「大師,你還能——嗯,還能更黃一點嗎?」
明梵大師僵立原地,恍若木雕。
良久之後,才有一道夢囈般的話音從濃厚的黃霧中飄出來。
「你想要更,更黃一點?」
「對啊,明梵大師,你可以嗎?」
6
話音剛落,黃霧又濃幾分,把我都給罩進去了。
他真的可以做到!
我一臉喜出望外。
望氣的事,爹說我現在不解其意,不能告訴任何人。免得旁人聽了我胡亂地猜測,被我影響。
我都憋S了。
好不容易碰見一個明梵大師,他清楚地了解我的情況。
而且憑他的智慧,肯定能指點我,讓我辨認清楚,每一種顏色背後的意義。
我有幾分迫不及待。
往前一步,走進那團濃厚的黃霧裡。
「明梵大師,此事我正要向你討教,你能不能教我?」
明梵踉跄半步,後背靠在樹上。
他仰頭,閉著眼睛,片刻後,又睜開,眸色轉暗,晦澀不明。
「慢著——
「姜笙,你能看見我腦中的東西。
「你不僅不怕,反而,想要我教你?」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
「對啊,我有什麼好怕的?怕我爹發現嗎?
「咱們小心一些,不要讓他知道就行。」
說著,我向四周看了一圈,小心翼翼扯住明梵的衣袖。
「今夜戌時,雲隱寺大門外見?」
明梵沉默,盯著我的手背看。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白衣素手,十指丹寇,皮膚吹彈可破。
心裡有點滿意,不是我吹,我的手比臉還好看。
黃霧更濃了。
明梵大師真牛逼啊,他是我見過第一個可以控制氣運濃度的人。
我不由得心生敬佩。
「明梵大師,你一定很厲害。
「我好期待啊。」
7
「笙兒——」
「噯,我來了!
「大師,我爹在喊我了,記得我們的約定啊。」
我朝明梵大師揮揮手,急匆匆提著裙擺,一路小跑。
我爹問我,方才桃樹下,在跟誰說話。
我說是明梵大師。
我爹驚訝地點頭。
「他竟肯親近你?笙兒,明梵大師的身份不一般,他既然肯提點你,你要虛心學習啊。
「有的是你的好處。」
「知道了!爹,他究竟是什麼來頭啊,無塵大師平素那麼嚴厲的人,看見他,老臉笑得菊花一樣。」
「胡說!不可非議方丈。」
我爹批評我一句,又告訴我,方丈沒說明梵的身份,隻是他越諱莫如深,越說明明梵不一般。
說不定是京中鎮國寺的什麼高僧。
說完很遺憾地嘆氣。
「鎮國寺隻對達官貴族開放,若是你能去那裡望氣,好家伙,那隨便攀上一個,咱家就不止現在的光景了,必然更上一層樓。
「隻可惜,祖上有規矩,望氣期間,不能離開南州。唉,南州小地方啊,像你大姐夫那樣的,已經是人中龍鳳。
「爹也不指望你能找個大姐夫那樣厲害的,爹隻有你一個孩子,你仔細挑選,找個前程遠大的讀書人,爹就心滿意足了。」
我爹絮絮叨叨一通。
聽他說完,我向明梵大師討教學習的決心更堅定了。
為了以示尊重,天黑之後,特意沐浴焚香,換了一身素色的衣裳。
丫鬟誇贊:「姑娘,你容貌豔,穿這樣簡單清爽的更顯姿容不俗呢!」
「咳咳,我困了,今晚想早點睡。不用陪著我,你昨晚打呼嚕,吵S了,自己去抱廈歇著吧。」
我三言兩語把丫頭打發走。
等天黑透,偷偷摸摸提著裙擺,溜出大門。
沒用車夫,我自己趕的馬車。
香雪這匹馬,是方丈贈給我爹的,我從小騎到大,性格十分溫順懂人性。
我把車頭套好,同它說去雲隱寺,它哼哧哼哧,自己就揚起馬蹄一路飛馳。
8
今夜月色皎皎,雲隱寺外的路又是特意修過的官道,路途平坦寬闊。
車子很快就到寺外。
我跳下馬車,轉頭張望一圈。
不遠處的羅漢松下,明梵大師長身玉立,正朝這個方向眺望。
我把車趕到他面前。
「上來,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繞到林子裡去。」
明梵大師紅著臉,鑽進馬車。
他好似也剛沐浴過,頭發微潤,帶著水汽,身上是一股清冽似青竹的淡淡香味。
馬車停穩,我跟著鑽進車廂。
車子我也特意布置過。
橫座拆掉,鋪了厚實的波斯地毯,隻簡單擺放兩個蒲團。
角落裡,一盞昏黃的琉璃風燈,照亮這狹小靜謐的空間。
明梵跪坐在對面的蒲團上,見我進來,喉頭滾了滾,啞聲道:「姜姑娘。」
「我仔細思量過,這樣不合適——」
「大師——」
我跟著跪坐下來,放軟語調哀求。
「我知道不合適,但我也沒法子呀。
「你都不知道,我憋了多久!」
我向來嘴巴沒把門的性格,可能望氣之後,我爹不讓我對外說,不能告訴祖母,不能告訴我娘,不能告訴丫鬟翡翠。
我好想問問周管家,你為什麼是綠色的。
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隻有明梵大師,他也知道我的事,還能指點我。
於是我誠懇地看著他,彎下腰,朝他作揖。
「拜託了。」
明梵大師呼吸凝滯,雙手垂在身側,緊緊攥成拳,似是在極力忍耐什麼。
我不想他再拒絕。
把蒲團朝他那邊挪了挪,坐直身體,一臉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