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1章
當了半輩子侯府主母,直到那個叫窈娘的女人上門,我才知,許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夫君一直藏著一個白月光。
他們風花雪月同衾而眠,從少年到白頭,甚是逍遙快活。
而我,本為將門虎女,卻放下刀槍武藝,替他操持侯府,與人周旋,蠅營狗苟數十載。
我氣急攻心而亡。
再睜眼,卻回到聖上下旨賜婚之際。
這一次,我率先找上了窈娘。
1
合棺那日,我的魂魄從軀體中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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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清侯府,這個我為之付出半生心血的地方,在我S後,一片缟素。
宋長書坐在我的棺材旁,眼皮耷拉著,眼珠直直盯著棺材,似懷念,又似解脫。
「陸棠,不要怪我,你我老夫老妻五十載,我將侯府大權交與你,也未虧待過你。」
「窈娘在外頭那麼久,如今也不過是想在S前有個家,她少時便跟了我,情分深重,幾十年也就提了這一個請求,我不能拒絕她。」
「我隻是……隻是沒想到,你的身體竟已虛弱至極啊,想不到,你就這般去了……」
我冷冷笑著。
宋長書早早卸任官職,兒子也隻領著那一點月俸。
這點微薄收入怎夠一個偌大侯府的開銷?
我用我帶來的嫁妝,周旋於商賈之間,逢迎於官婦之中,才撐起這搖搖欲墜的侯府。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他對侯府之事不聞不問,日日借口垂釣跑去城郊與窈娘逍遙快活,卻說是放權於我。
我為侯府殚精竭慮嘔心瀝血,掏空了身體,疾病纏身,他卻帶著養了幾十年的外室回府,說要給她一個家。
真是可笑。
真是可恨!
2
許是我怨念太重,魂魄滯留陽間三日後,我重生了。
恰好重生在賜婚聖旨送達陸府之時。
血紅色的烈日懸於蒼穹,灑下融融暖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威武將軍陸正安之女陸棠溫良敦厚、品貌出眾。
今長清侯府世子宋長書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
值陸棠待字閨中,與宋長書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宋長書為妻……」
太監尖細的嗓音如金石刮擦,刺的耳膜生疼。
我跪在地上,思緒萬千。
上一世,我亦不願嫁。
我大鬧一場,鬧的京城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人人都知我惡名。
然而,我還是被大紅花轎抬去侯府。
隻不過,聖上為安撫我和我的父親,又下旨宋長書之妻隻許我陸棠一人,不得納妾。
若是沒有後面這道旨意,宋長書大抵早已將窈娘接回府。
「陸小姐,接旨吧!」
傳旨的趙公公眯起眼睛望著我,笑容可掬。
思緒從神遊中收回,我望著那張塗抹的像白色蛾子的臉,抿唇不語。
母親見我無動於衷,輕輕扯了扯我的袖擺,示意我不可妄為。
我低下頭,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臣女,謝主隆恩。」
明黃色的聖旨,就像來索我命的一把利劍。
重來一次,我依然不能當場抗旨。
但這一世,我斷然不會讓我的人生被這一紙詔書操控。
送走趙公公,母親開始為我置辦嫁妝,忙得馬不停蹄。
上一世,為了讓我風光出嫁,在侯府生活好些,她也是這般操心勞力,忙裡忙外,最後十裡紅妝送我出門。
隻是後來,這些嫁妝都被用於長清侯府,喂了狗。
見著案牍上一摞摞的清單,我眼睛倏地酸澀不已,如乳燕投林撲過去抱住她。
「娘……」
我喉頭發澀,抱著她不肯撒手。
上一世,我嫁入宋府,婆母要求我日日晨昏定省,洗手作羹湯,學針織女紅,討宋長書歡心,我疲於應付,疏忽了爹娘。
等我正式掌權宋府,爹已戰S沙場,娘親也鬱鬱而終。
我那時總覺得爹娘年輕,我也年輕,我們的時間還很長。
卻忘了,世事變幻莫測難以預料。
娘詫異地摸上我的額頭,笑道:「你今兒怎麼回事?這撒嬌的性子不像你呀。」
「我不想成親嘛。」我故作撒嬌道。
娘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哀愁。
「孩子,聖命難違。」
我怏怏垂下頭,心底卻琢磨著如何讓聖上收回旨意。
以及,怎麼報復那對「璧人」。
3
「小姐,夫人說了,這段時間,你要裝的……端莊一點。」
秋月見我一身灰褐短打,臉上塗黑了不知幾層,全然無女子風範,她眨著眼睛,弱弱地搬出娘親的話。
「你說什麼?」我佯裝未聽見。
這身裝扮我很滿意,完全看不出我是女子,更遑論認出我是陸棠。
秋月欲言又止,很是憂愁。
我整好衣裝,「我要出去辦事,今日你留在府上。」
「啊?」秋月不可思議望著我。
她不明白,以往我出門掏鳥窩鑽狗洞都要帶著她,今日居然不讓她跟。
她茫然無措絞著衣擺,「小姐,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拍拍她的肩膀,「沒有,我是怕嚇著你。」
窈娘的家在城郊一個村子裡。
烈日炎炎,草木葳蕤,飛蓬草生的足有我肩膀高。
我有點躊躇,徘徊於她家附近,思索該如何接近她,卻忽的聽見婦人的哭喊、男人的打罵,以及各種器具倒地破碎聲。
遲疑了一下,我決定去看看,門卻嘎吱一聲打開。
我連忙蹲下身。
一個矮胖黝黑的男人手拎兩個酒壇,醉醺醺、地出來。
他腳步不穩,但一邊走,一邊不忘回頭罵罵咧咧,言辭及其骯髒難聽。
不多久,不遠處又走來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
她扭著豐腴腰肢,嗔怪地接過男人的酒壇,任由男人對她上下其手。
如同兩條發Q的蛇,兩人交纏不分,消失在草木深處。
我站起身,沉默地望著那扇隨風搖擺嘎吱作響的門扉,一時情緒復雜。
這,便是窈娘的家?
窈娘是我所恨之人,我本該幸災樂禍她有個如此不堪的家。
但,此時我內心並未有半分快感。
一隻血手顫巍巍扶上門扉。
緊接著,一個滿臉鮮血已辨不出模樣的人探出半個頭來。
她瞧見我,如同看見了希望,眼睛倏地亮起來。
但很快,她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猶豫一瞬,扒開雜草走了過去。
處理好窈娘娘親身上的傷口,已經日落西山。
這期間,我並未見到窈娘,那個男人也未回來。
瞅著床上鼻青臉腫昏迷不醒的婦人,我輕輕嘆了口氣。
陸棠,你清醒點,你是來復仇的……
我有些懊惱。
又有些慶幸。
最後一絲餘暉隱入靜默的雲層中時,那扇隨時都要塌的門終於被人輕輕打開。
一個年輕姑娘背著簍子出現在門口。
年輕時的窈娘很瘦弱,像一株隨時都會被風刮倒的楊柳,那張臉,沒有美豔到不可方物,但清麗脫俗。
她的一雙眼睛,格外漂亮、清澈、寧靜,像是古寺中的清泉,能撫平人心浮躁。
見著我和躺在床上的婦人,她腳步一頓,神情驟變,揚起了手上的柴刀,像是一隻發狠的小貓。
膽怯,但又S犟張牙舞爪不肯後退。
「別緊張,我路過此處,見她受傷倒地不起,又無旁人 ,隻能先幫她處理傷口。」我無奈解釋。
她緊繃的心弦瞬間松開,著急忙慌撲過來。
我閃身躲往一側,默默抽出她手上的柴刀扔掉。
柴刀鋒利,我可不想被她失手在身上劃道口子。
「她已無性命之憂,你不必過於擔心。」
窈娘連連點頭,又連連道謝,待動作停住,已雙目泛紅,泫淚欲泣。
我這人最見不得女子哭泣,不願再與她糾纏,起身欲走。
衣擺卻被拽住。
「我這兒……現在什麼也沒有,無法報答您的救命之恩,要不您留個地址,改日我存了銀子,給您送過去,可行?」
她絞弄著手指,局促地望著我。
我定定看著她,倏地挑眉一笑,「你是要報恩?」
她真摯地點頭,「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
「要報答我並不需要改日,我已過弱冠,尚未婚配,家中有錢有地有奴僕,爹娘慈善開明街坊鄰居交口稱贊,姑娘可願以身相許?」
她臉色陡然蒼白。
「可是,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我嗤笑出聲。
她的心上人,堂堂侯府世子,卻放任她處在如此環境之中不管不顧。
窈娘愧疚地低下頭,「我……我很喜歡他。」
我冷冷瞥她一眼。
「既然如此,那你以後到朱雀街十三號食肆來找我,我叫唐錄。」
心堵的慌,我不願再停留,不料又被她叫住。
「又怎麼了?」
我不耐其煩,沒好氣地問。
她捧起一簍子藥草遞至我身前,神情忐忑又期待。
「這些是我剛採的藥草,你不要嫌棄……這些藥草藥性都是極好的。」
我凝視著她的眼睛,已經感受不到最開始的寧靜。
隻有深深的無語。
「你把草藥給了我,那你娘親的傷呢?你不打算給她換藥了嗎?」
她掃視四周,這才注意到原先置放藥材的架子已經空無一物。
頓時羞赧低下頭,不敢再多言。
4
月亮爬上樹梢,夜風捎來陣陣涼意。
躺在樹杈上,我透過枝葉縫隙望向廣闊天空,細細感受拂臉而過的涼風。
將軍府的月亮,比長清侯府的更皎潔、更明亮、更團圓。
將軍府的風也更自由。
下方,秋月坐在矮凳上,抻著脖子奮力吞咽塞滿嘴的糕點。
「小姐,最近是有什麼心事嗎?」
我偏頭看向她,想知她何出此言。
「我總覺得小姐最近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前小姐沒心沒肺,賜婚之後,小姐眼睛裡多了許多事,不如以前開心了。」
我沉默了。
秋月打了個長長的飽嗝,拍著胸脯。
「小姐你放心吧,我去打聽過了,長清侯府那個世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是個一碰就倒的文弱書生,他要是敢欺負你,我第一個揍他。」
「那你要是打不過呢?」我雙手環抱胸前,揶揄道。
秋月圓潤的臉蛋瞬間漲紅,「他那麼弱,我不可能打不過……」
「要是我打不過,那不是還有小姐你嗎?小姐你武藝高強,肯定能揍的他爹娘都不認識他。」
看著眼神堅定的秋月,我心一暖,翻身下樹,湊至她跟前。
「秋月,幫我做點事,切記千萬不要讓旁人知曉。」
「夫人也不可以嗎?」秋月好奇問。
「當然不可以。此事,隻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我站直身子,順勢掏出一沓銀票。
秋月瞬間瞪圓雙眸。
「小姐,你是把你全部身家都拿出來了嗎?」
我失笑不已,拍了拍她的肩膀,「差不多吧。」
她微怔,旋即挺起胸膛,正色道:「小姐放心,秋月一定完成你交代的事。」
天未亮,我已悄悄出府,騎馬跑去城北。
我還是一身利落短打,頭發束起,作之前的男子裝扮。
待我穿過長街跨過市集,天邊已泛出魚肚白。
遙望著長清侯府那紅底鎏金的碩大牌匾,我的怒火已從湧泉穴迸至百會,再難壓抑。
長清侯府,我為之付出五十年心血,卻收獲五十年的欺瞞。
即便我與宋長書是皇帝賜婚,無男女之情,但如此長久的欺瞞,著實令我怒不可遏。
我躍下馬,拍了拍馬臀。
馬兒聽話地跑開。
我將將站定,朱紅色大門突然打開一道縫隙。
一道月白色身影探了出來。
我閃身躲在鎮宅石獅後。
隻見宋長書整了整衣裳,戴上風帽,急匆匆往一處而去。
我連忙尾隨而去。
他步履匆匆,心無旁騖。我不緊不慢跟在後方,攥緊了拳頭。
那日我去窈娘家,本是想出氣,卻碰上那種事兒,一時心軟選擇救人。
但今日,我並不想做其他,隻想用盡全力揍宋長書一頓。
管他什麼賜婚什麼大局,通通閃開!
不揍他,我寢食難安。
宋長書七拐八拐出了城,我順手「幫」他解決了兩個跟在他身後的護衛。
見他終於走到無人的荒郊野外,我也不再隱藏,坦坦蕩蕩地走過去。
痛呼求饒聲響徹雲霄,驚飛一串雀鳥……
接下來的一月時間,我閉門不出。
我向父親說了賜婚之事,他隻回了一句——由兒自己決定。
隨信而回的還有一杆長槍。
是我以往在北境用的。
回京城時,我並未帶上它,現在,它靜靜躺在我的桌子上,沉重肅穆,紅纓如血。
摸上槍杆,久未相聚突然重逢的激動與感動自胸腔蔓延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