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痴伸出手，指向前方。

 

我和凝碧自幼一同修習仙術，對彼此都無比了解。

為何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割裂感？

 

一半盲目順從，好像是個小木偶；另一半坑將有力，發散著不亞於我的桀骜不遜？

 

我心中那個答案即將呼之欲出，但凝碧忽然很痛苦的抱住腦袋：

 

“好痛！”

 

“夫君！你不要那麼對我，我不喜歡！”

 

凝碧費力說出這一句話，她好像頂著巨大的禁錮不能解脫。

 

我怒目而視，離陽王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飄然若不染塵埃的明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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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任何一句汙言穢語，任何一種滔天罪行都跟自己無關。

 

“兩界聯姻，無數仙子為了守護兩界安寧奮不顧身，唯獨逢春仙子太過桀骜！”

 

“仙君，你雖然是仙界之主，逢春仙子的父君，也該好好教訓一下她！”

 

“她不為了兩界太平安寧做努力，反而處處挑撥。在人間隨意損毀婚契就算了，還想把那一套拿來咱們仙界，真是不知好歹！”

 

結緣官洋洋灑灑說完這些話，好多仙人便連連點頭。

 

剛才見到白骨的火氣也消散幹淨了。

 

12

 

眾位仙人們畏懼靈界之人的威嚴。

 

無視了小姑姑滿身的痛苦。

 

忽略了滿湖底的累累白骨。

 

側頭假裝看不見凝碧呆滯的異常。

 

他們甚至還用憤慨不懂事的目光打量我，叫我息事寧人，讓我也裝聾作啞。

 

我忽然萌生出一股深深的絕望之感。

 

仙界腐朽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這些蠹蟲們寧願犧牲無數女子的前程幸福，來迎合靈界無恥之人的可怖愛好！

 

父君裝模作樣：

 

“這些女子都是在靈界犯了錯誤被夫家送來管教的，等改好了性子，離陽王自然會送她們跟自家夫君團聚。”

 

“你沒有結緣官的官印，就不要隨意摻和結緣官的事情了。”

 

“收起你的劍，再鏟斷他人的姻緣契，天罰加重，讓你魂飛魄散，我可就再沒了維護你的理由。”

 

我父君說得冠冕堂皇。

 

其實是放不下用和親換來的和平假象而已！

 

可是，我寧願在人間承受千百次的天罰，也要幫助深陷泥潭的女子們走出泥濘的緣分。

 

為什麼輪到自己的小姑姑，就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然，人生百年，光陰剎那，浮生為歡幾何。

 

我拈花一笑，手中斬緣劍嗚咽悲鳴，寒光凜冽，蓄勢待發。

 

“區區天罰而已，劍斬婚契的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幹！”

 

我環顧四周，長久積壓的不屑和輕蔑噴湧而出：

 

“凡塵普通人為了生計汲汲營營，早出晚歸本就不易。

 

漫漫仙途中的仙者，亦何嘗不是身經百劫，仍然苦苦煎熬呢？

 

既然大家都在熬著，那就不該分出高低貴賤！

 

妄圖用他人安慰換來一時安寧，智者不為，仁者棄之！”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父君怒道：“逢春，你想忤逆為父不成？”

 

他擺手，仙界士兵也齊齊出現在他身後，視我為仇敵。

 

“是的。”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我在日出東方之時祭出斷情劍。

 

“身為結緣仙女，我為世間有情人牽線搭橋，但緣有盡時，良緣變成孽緣之時，就該及時止損！”

 

斷情劍猝不及防再度攻擊纏綿成團的姻緣契。

 

離陽王氣定神闲，彈指見就能調動萬鈞靈力壓制住我。

 

此時，我已然成為仙界、靈界不折不扣的叛徒。

 

孤身一人迎上艱難的反擊。

 

父君拂袖而去，不再管我。

 

結緣官見我倒霉，幸災樂禍的笑意怎麼都掩飾不住。

 

她雙手結印，為我牽線：

 

“逢春仙子跳脫無羈，在人間撒野慣了，還是趁早跟人結緣一下才能安定下來。”

 

“我一定會幫你尋找一位如、意、郎、君！”

 

13

 

她牽出的紅線另外一端是一個眉眼猥瑣的靈界男子。

 

那男人畏手畏腳，大著膽子品鑑我身上的仙力。

 

“這個好啊，逢春雖然性子潑辣，但是應該很抗揍。

 

下次我用戾氣修行後，就找她發泄一下。

 

有了姻緣契，我就算是打S她，也不會被天譴懲罰！”

 

“越是純潔的仙子，越是有助於我的修行。

 

想一想就很美啊，以後我的修行之路，遇到點過不去坎，都找結緣官牽線啊！”

 

離陽王放出威壓讓我不得動彈。

 

隻能眼睜睜看著詭異的紅線纏上我的手腕。

 

斷情劍抗拒的發出悲鳴。

 

它才不要被困在一段骯髒的姻緣契中！

 

看似大局安穩後，父君垂眸，語氣慈悲道：

 

“也罷，勞煩結緣官給逢春找個好夫家，以後讓她在靈界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做個平凡仙者吧！”

 

父君帶領眾位仙者、靈者退去。

 

我拼盡全力的抵抗，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

 

巨大的憤怒和不甘將我裹挾。

 

我就像是一隻絕不認輸的蠶蛹，哪怕知道破繭而出後不一定能化身美麗的蝴蝶，也要自由的做一隻撲稜蛾子！

 

陌生的結緣仙力將我緩緩纏繞。

 

識海中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消磨。

 

有個蠱惑的聲音一遍遍告訴我：

 

“就這樣吧，忍一忍就過去了，夫妻之間，小打小鬧都是可以的。”

 

“數百年來的聯姻都是這樣過的，我應該跟從大多數人的選擇，蝸居在灶臺前，活動在方寸之地。”

 

凡塵，幾萬裡遊走過的風景都褪色。

 

靈界，有新的生活在等待我。

 

我眼睜睜看著結緣官雙手結印打結，將我牽給色欲之人。

 

姻緣筆落下我的名字，被天地賜福，閃爍的金光成了我的催命符。

 

一筆一畫之間，流暢自然，她志得意滿，一開一合的嘴型在說：

 

“逢春，叫你得意！要不是你用結緣仙力流觴仙君和那個妖孽的狐狸精牽線，我早就成了流暢仙君的妻子！”

 

“你知道嗎，我每次看到心上人跟別人恩愛纏綿，我就恨不得讓你去S！生不如S！”

 

“我得不到心上人的愛，這世間其他女子，也休想過得好！”

 

我恍惚中記得，三百年前，小姑姑讓我嘗試給人結緣時，我總是走神失敗。

 

流觴仙君和他的妻子，是我的結緣成功第一對神仙眷侶。

 

可他們的緣分卻在兩百年前無故斷掉。

 

流觴仙君自此放棄仙格，輾轉人間每一世都在尋找自己的愛人。

 

我所剩不多的仙力被約束。

 

難道真的要就此平庸下去，帶著無數遺憾接受不合適的姻緣契書嗎？

 

14

 

“逢春！你醒醒！你沒有錯，及時斬斷不合適的姻緣也是造福人間！”

 

“你看，你剛剛解救出來那麼多被婚契束縛住的仙子們，她們的亡靈，還有疲憊的身心，都在感激你給的新生！”

 

小姑姑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我像是在迷霧中走了好久。

 

凝碧不知道何時走進離陽王，鋒利的斬龍刀狠狠對準他神魂七寸的位置。

 

“靈界之主，你就是一條賴皮蛇！”

 

“你移形換貌的本事太差！沒藏住，你的蛇尾巴就露出來了！”

 

凝碧忍著被姻緣契反噬的痛苦，狠狠插刀，離陽王猝不及防口吐鮮血。

 

反手一拍，凝碧就像一個豆沙包一樣被甩出數十米距離。

 

她纖細的脊背撞在梵幽湖邊上的老樹。

 

本以為會被撞得頭破血流，但沒想到老樹溫柔伸出枝幹將她緩緩接住。

 

仙界的老頑固們覺得這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以我父君為代表的老家伙們竟然還有心情飲酒尋歡！

 

有愛看熱鬧的仙者去而復返，也有想尋找家人的仙者從暗中出來。

 

好多年輕一代的稚嫩面容都很憤慨地看著眼前的畫面。

 

大家清楚地看到離陽王披風散落，收起蛇尾巴，竟然和新郎官九鞍王長得一模一樣！

 

凝碧擦幹唇角的鮮血：“還在觀望什麼？”

 

“這些年，靈界離陽王變幻身份迎娶仙族女子，就是為了利用女子純淨仙體化作他修行的耗材！”

 

“我要為了我姐姐們報仇！你們也有家人，難道就願意看到自己的家人被折磨致S嗎？”

 

凝碧的呼喚有了成果。

 

仙界熱血男兒，還有隨行送親的仙子們紛紛發起反抗。

 

“我妹妹嫁到靈界以後就音信全無！我要找到我妹妹！”

 

“對！姻緣官收了大量回扣，幫人牽線爛姻緣，這樣造孽的罪惡之人，不配為仙！”

 

15

 

大家紛紛亮出法器。

 

明知道自己不是離陽王的對手，仍然眾志成城為了家人，為了自己，爭取真正的福音。

 

另一邊，結緣官落筆“春”字怎麼也寫不成。

 

小姑姑用清醒的殘念釋放出結緣官世代相傳的秘術。

 

天地間無數正緣的靈韻被召喚，化作千百把鋒利寶劍，輕輕一揮，斬斷我手腕上強來的孽緣。

 

結緣者隻可以給人結緣，不可斬緣。

 

天罰應聲而下，小姑姑撒手，唇角抿起來一抹慘淡的笑容：

 

“離陽王，我寧願S，也不願意被你用姻緣契束縛！”

 

我在識海中頓住腳步，剛才的一腔孤勇忽然找到了宣泄口。

 

原來，在追求真正幸福的路上，我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轟隆的天雷降下，我隻在毫秒間掙脫結緣官的控制，閃身到小姑姑身側，護在她殘破的身軀之前，迎上冷酷的天雷！

 

斷情劍越發激昂鋒利的劍鋒趁著離陽王重傷之後，重重劈下。

 

千絲萬縷的姻緣線乍然斷裂。

 

被困在蓮花坐下面幽暗之處的仙子們找回自己的神智。

 

在年輕仙者們的幫助下，走出陰暗之地。

 

離陽王用來維持修為的後盾羈絆被我徹底斷開。

 

他忍著渾身的顫抖：“竟然被一群蝼蟻壞了我的好事。”

 

他施展靈力，若幹參天巨蛇被召喚出來，吐著悠長的蛇信子，打算一舉S掉我們所有人！

 

好多仙者已經是強弩之末。

 

在命途漫長的靈界尊者面前，年輕人的熱血，好像就是如此不堪一擊。

 

有人萌生退意。

 

“小胖妞，就算你斷掉我的姻緣羈絆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樣要被天罰？”

 

“你已經是強弩之末，就像你父君所說，再來一次天罰，你就該魂飛魄散了。”

 

“而我，隻要還有一息尚存，還能憑借著上佳的皮囊再度結緣！盡天下佳人為養料！問鼎九州八荒，滄海昆山！”

 

遠處，低沉的天幕上紫雲翻滾。

 

凝碧給我扔來紫玉龍王參的丹藥：“別聽他的，我們一定能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