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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賊賊地笑兩聲,端著一盆汙水出門去倒,假裝不知道前公婆在外面。
「喲,何叔,馬姨,剛打完牌啊?」
倆人瞥我一眼,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在外人面前顯得挺大度。
我上下打量著他倆騎來的小電驢,哗啦一盆汙水倒出去,挺有意思地說:「何賜安結婚那天十幾輛豪華婚車,都是租的啊?」
「嘖嘖嘖,這錢留著買一輛多好,大太陽天的還讓你倆騎個電動車。」
說完我跟另外幾個人禮貌地打了招呼,轉身往回走。
不出所料,我果然聽見前公公在背後嘀咕句:「現在我們家也買得起,沒挑好罷了。」
前婆婆說:「就是,那些便宜的我們看不上,肯定要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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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鐵門裡俊傻子正在清理建築垃圾,聽到我們在外面說話。
我進來後他就放下鐵锹過來貼著我,有點委屈巴巴地拿手指頭勾我手掌心。
「我也想給小寧買車,可是我沒有錢。」
旁邊餘秀也垂眉搭眼,挺難堪的樣子。
「想啥呢,我故意整他們的。」
俊傻子不懂,窩在我肩膀上的腦袋像隻狗子一樣蹭來蹭去,為了不能給我買車而鬱悶。
11
生意做起來比我想象中的容易。
男裝和媽媽裝本來就不是大眾賽道,我還有哥哥嫂子做後援支持,上手極快。
俊傻子是我的男裝模特,他長得好看,身材又高挑寬闊,天生的衣架子,每次換衣服的時候都引起評論區一片騷動。
最主要是他性格好,總是呵呵傻笑著,偶爾還有些孩子氣的舉動,特別討人喜歡。
媽媽裝的模特是餘秀,起先我看她整個人幹枯瘦小,沒抱太大希望。
誰知效果一點不比俊傻子的男裝差,打理周正後衣服一換,能看出年輕時候頗有些姿色。
沒人知道她們一個是生活在農村最底層的寡婦,一個是被人們從小欺負到大的傻子。
在茫茫網絡上,她們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善意。
我們這邊風生水起地掙錢,何賜安家哗啦啦地花錢。
我太了解這家人,他家就受不得刺激,特別受不得我這個前媳婦的刺激。建房時候被我三兩句一說,沒多久還真提了輛車回來。
拿何賜安朋友圈的圖片一查,小一百萬。
結婚時候為了做給我看,他家的積蓄差不多見底了,拆遷款又還沒下來,用腳後跟想都知道是貸款買的,指著年底拆遷款下來還呢。
「這車我看他買得起也養不起,那點拆遷款遲早被他霍霍完。」
我哥在家族群裡張羅一聲,帶著我們整個家族的人跑去何賜安家的朋友圈挨個點贊評論,各種彩虹屁吹得震天響。
何賜安嘚瑟得不行,每天開著他的百萬豪車在十裡八村轉。
轉到我們家門口還特意停下來,打開車門一邊繞著車走,一邊嘀咕:「這車哪兒好了你說?怎麼就值百來萬呢?哎呀,你看你門口這破路,給我輪胎都硌出花紋了都。」
我和俊傻子端著碗,蹲在大門口的門檻石上吃午飯,靜靜地看著他裝 x。
「小寧,我們現在能買得起這車嗎?」
「能,但不買。」
「為什麼?」
「村頭大奶奶半身不遂都能走兩步,這破車在咱家門口停半小時了,一動不帶動的。」
「那確實不能買。」
洋洋得意的何賜安聽我倆湊著頭在這兒卿卿我我地嘀咕,氣得恨不能冒出煙,狠狠罵了句:「倆臭傻 x。」
上車甩上門,一腳油門揚長而去。
沒戲看了,我拉著俊傻子準備回房睡午覺,才轉身就聽見遠處「啪」一聲。
緊接著一道婦女的大嗓門就喊起來:「誰家的車衝溝裡去了?快來人啊!救人啊!」
哦豁……
「小寧,何狗屎開車去溝裡幹嘛?」
「別管,他洗車呢。」
12
家裡兩間大瓦房四處開裂漏雨,地上的土沾水又打滑,水電也不方便。我算算手裡的錢,足夠拆了蓋小樓。
轉眼到了年跟前,小樓也蓋得差不多了。我和俊傻子買了火紅的裝飾擺件,把整個家裡裝扮得比結婚時還喜慶。
前夫家那幾個人幾雙眼總盯在我身上,去買個菜都要繞到我家門口走。
看我們起了小樓,又買了一輛四五萬的燃油面包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就到處打聽我哪兒來的錢。
隔壁人家跟他們說我在網上開店賣貨,這家人臉色鐵青。
「就那點腦子還賣貨?現在網上生意那麼好幹嗎?」
「媽,要不咱也試試?」
「馬上拆遷款就下來了,先把你車錢還了,再去買套商品房,剩下的錢一部分拿來吃利息,一部分拿來做生意……」
何家人把大好前程盤算得漂漂亮亮,我隔大鐵門都聽到了日子紅紅火火的噼啪聲。
可是不知道為啥,一直到過年也沒聽到那邊拆遷的動靜,拆遷款也沒下來。
要是拆遷款下不來,何賜安家這個年可不好過。
他那輛車的貸款不低,前倆月還聽說管老婆娘家借了點才還上,都指著年底的拆遷款呢。
「你們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
我和餘秀看著電視包餃子,拿我前夫家當話題嘮著,忽然聽到前院裡傳來俊傻子的叫罵聲。
嫁過來半年了,這是我頭一次聽到俊傻子發火,之前有人欺負他都沒見他生氣過。
「怎麼回事?」
我放下餃子皮正要洗手出去看看,一抬眼,就見餘秀眉頭深深地鎖起來,面色陰沉,整個人緊繃得發抖。
「媽?」
「沒……沒事,應該是你大伯和小叔來了。」
餘秀一起身,差點把案板撞翻,幸虧我手快扶正,不然上面的餃子全要到地上去。
她甚至沒洗手,在圍裙上僵硬地摩擦兩下,步子凌亂地往外走。
怕她被絆倒,我趕緊衝上去把人扶穩。
我們結婚都隻來了幾個扶貧幹部,沒來什麼親戚,我還當他家沒親戚呢,居然還有大伯和小叔。
大門口,俊傻子提著給雞鏟屎的大鐵锹,臉紅脖子粗的正驅趕兩個高大肥碩的男人。
倆男人臉上明明寫著不耐煩,卻還是笑呵呵地想往裡擠,肥碩的身子靈活地在鐵锹下鑽來鑽去。
13
「你們來做什麼?」
我第一次聽見餘秀用這種冷冰冰的,憤怒夾雜著恐慌的語氣對人說話。
倆男人一人提著一箱純牛奶,看見她嘴都笑得咧到耳朵根去。
「侄子結婚我們在外地沒趕回來,這不一回家趕緊來看看你們娘倆嗎?」
「對對,也看看我們侄媳婦。」
「大俊!趕人!」
餘秀一聲怒喝,我聽出了當家主母的氣勢。
俊傻子得了令一般,剛剛還以驅趕為主,這下直接一鐵锹拍在入侵者臉上,把其中一個拍得鼻血直流,提的純牛奶都落在了地上。
另一個臉色陡然變黑,張嘴罵起人來。
「你個老寡婦以為自己住在哪兒?這是我潘家人分的地基,老二S了也是我潘家的。」
「放屁!這地村裡批給我們了,在我家大俊名下。」
倆人還要接著爭什麼,眼一瞥,看看俊傻子把鐵锹扔了,從牆角拎出一把雪亮亮的鐮刀來。
太陽光一晃,鐮刀寒氣逼人。
「哎呀媽呀,走走走,神經病S人不判刑的。」
這下倆人真慫了,連滾帶爬地往外跑,鑽自家車裡一溜煙就沒影了。
他們一走,餘秀身上的氣勢散去,眼淚當即滾下來,哽咽著喃喃自語:「我大俊長大了,能保護這個家了……」
她衝我擺擺手:「媽以後給你解釋。」說完鑽回自己房間,反鎖上房門。
等倆人情緒穩定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餃子看春晚跨年的時候,我才知道怎麼回事。
俊傻子他爸有三兄弟,他是第二個。
農村這種地方,外面的人看著歲月靜好,其實最是吃人。
他爸S了之後,餘秀成了寡婦。家門戶族的人就跑來吃絕戶,把能分走的東西都搶走了。
一對孤兒寡母看著四面牆,卻沒有一丁點還手之力,隻能每天去鎮上逛逛,撿點別人扔的東西回來湊合用。
後來他們還想搶這個宅基地,是村裡幹部看娘倆可憐,把地基轉在俊傻子名下,沒讓這些人搶走。
他們這次來肯定是看我們有錢蓋了新房,又想整什麼幺蛾子。
現在是法治社會,不比當年了,更何況俊傻子也不再是當年隻能被欺負的傻孩子,我倒也不怕。
「媽,你相信因果報應嗎?」
「怎麼不信。」
我看見恨意在那雙幹枯的眼中翻湧,跨過時間的長河,鋪成無邊無際的嘲諷。
14
「老大生了倆兒子,大的在網上賭錢,輸的七八十萬剛還清,這聽說又賭了,又是一百多萬的債。」
「小的職校畢業跟人打架,判了五年,現在都還沒出來。」
「老三也好不到哪兒去。大女兒被人B養的事在附近傳得人盡皆知。」
「小兒子在外面嫖了一身皮膚病,現在門都不敢出,在家裡靠老的養活。」
我聽著痛快極了,這世間有些公道是老天給的,也隻有老天能給。
可惜惡棍的報應是有了,受害人呢?誰來給她們一點補償?
但我看餘秀和俊傻子的表情,總覺得倆人還藏著什麼事沒告訴我,眼神有點飄忽。
特別是餘秀,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
都說溫飽思那啥,現在日子過順了,手裡也攢了二十來萬,我再一次鄭重考慮要孩子的問題。
特別是最近聽到點風聲,何賜安的新老婆已經懷孕,這周就要去醫院做檢查。
我更著急了,等他們抱上孩子,我這邊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那豈不是坐實了我不能生?
俊傻子和餘秀對我好,他真要有問題就算了。但這都過去大半年了,他試都不肯跟我試。
他喜歡貼著我,抱著我,身體也有正常男人的反應,就是不知道為啥,他寧可忍著也不「幹實事兒」。
我再撩狠點,他就跑院子裡跟牛玩去。
「傻子!我不信你什麼都不懂,你今天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沒看上我?」
聽餘秀那邊睡了,我把俊傻子逼到床角裡,不給他逃跑的機會。
「我沒有,我最喜歡小寧,除了小寧誰都不喜歡。」
「我不信,那你為什麼不跟我……不跟我……反正你懂我什麼意思。」
說話間我手沒闲著,狠抓教育重點,指引知識盲區,讓他連誤會的機會都沒有。
逃跑的機會更沒有。
誰知逼得狠了,卻把俊傻子眼眶逼得通紅,床頭暖色的小燈下他眼中有瑩瑩水光,看我的眼神委屈中帶著我看不懂的心疼。
我以為他實在不想,在跟我撒嬌。
心一軟,正想說算了。
俊傻子忽然抱緊我,喉中哽咽地說:「不想看小寧哭,不想小寧疼,不想小寧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