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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就好像是我把她們打成這樣的。
「皇後娘娘面前,大小姐胡言亂語,險些連累了夫人!」
臉被打成饅頭的許嬤嬤怒道。
可惜她掉了兩顆牙,說話漏風,不復往日威嚴。
我閉了閉眼,再抬頭時,兩行清淚滑出眼眶:
「許嬤嬤,我見母親傷重氣力不濟,生怕娘娘誤會,才替母親辯解的呀!
「母親待他們這樣好,他們卻恩將仇報,我實在為母親不平!」
許嬤嬤瞪著眼睛說不出話。
我沒有父母賞賜添補,隻靠每月二兩銀子的月錢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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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兩,對我而言怎能不算一大筆錢呢?
嫡母攥緊被子,皮笑肉不笑:
「母親知道你好心。隻是你一個姑娘家,貞靜溫順才好,在貴人面前合該謹言慎行,免露小家子氣。」
「母親教訓的是,」我低頭應下。
嫡母才不會就此放過我。
她借口受傷,要我前來侍奉。
剛出鍋的藥,嫡母說要趁熱喝下,叫我給她端碗,燙得我雙手起泡。
人前她一清嗓子,便使眼色叫我捧來痰盂。
到半夜,嫡母一時叫口渴,一時叫出恭,一時又要捶腿,我也回回都從地鋪爬起來,任勞任怨地伺候。
嫡母尋不著把柄,反而是來往的人見了,對她苛待庶女之事多信了幾分。
「女兒侍奉母親見得多了,哪有這樣折騰人的?」
嫡母咬碎銀牙,還得在人前強笑道:
「我福薄沒有女兒,好在懷玉是個孝順貼心的。」
她哪能算福薄。
很快,父親大勝叛軍的消息傳來,得了聖上親口稱贊。
再有人來探望時,嫡母一抹眼淚委屈起來:
「侯爺徵戰多年,凡有餘財都分給了軍中將士,我素日穿戴的綢緞珠寶都是聖上和娘娘所賜。
「二十兩賞銀本就是府中定數,我怎好違背?」
那都是百年前先祖立下的規矩了。
若要按府中定數,她一月的月錢都不夠買那些零嘴的。
可如今誰還在意呢。
靖武侯府的營帳恢復了往日熱鬧,人人都趕著奉承,說父親清廉,嫡母節儉,是護衛們見父親不在,竟敢怠慢主家。
至於我,與嫡母交好的夫人們眼睛都不眨一下:
「葉姑娘懂事孝順,都是葉夫人教養得好。」
權勢真是個好東西。
嫡母苛待庶女、克扣護衛的事,就這樣輕飄飄地蓋了過去。
5
我刻意減少了飲食,待到回京時,人已瘦了一圈,比嫡母更像重傷初愈。
就連皇後召見我時都吃了一驚。
我隻笑了笑:「臣女自幼習武,耐得住這些。」
皇後身邊侍奉的人裡,已不見了宮女錦心。
「這丫頭臥病在床,本宮便準了她休息幾日。」
咯吱一聲,皇後剪斷了花枝,一朵盛開的玫瑰花如折翼飛鳥,落在地上。
皇後容不下一個跟隨她多年、卻在背地裡幫別人暗害她的侍女。
人之常情。
我撿起地上的花。
「臣女有個蠢法子,想說出來博娘娘一笑。」
從皇後宮中回來,我仍舊去嫡母院裡伺候。
我捧了藥碗送到她面前,她卻像沒看見一樣,抹著眼淚長籲短嘆。
一會兒說幸好弟弟的傷並無大礙,一會兒說當日要是我在就好了。
就是不提讓我放下藥碗。
這種暗暗的磋磨往日也不少,但我知道,今天不一樣。
前世的這一天,嫡母端藥給我。
可我雙手重傷初愈,根本捧不住碗。
父親進門時,正好瞧見我「摔」了嫡母遞來的藥。
他衝過來就扇了我一巴掌。
即便後來嫡母哭著說我隻是手滑,父親為了保全面子,仍罰我面壁思過。
我那時不懂,後來才明白,嫡母不希望父親對我有哪怕一丁點憐愛。
她怕我擋了她孩子的路。
此時此刻,我用完好無損的雙手穩穩端住藥碗,柔聲說:「母親,女兒為您扶著碗,您趁熱把藥喝了吧。」
嫡母眼中幽光一閃,終於不情不願地坐起身:
「懷玉,母親養傷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我立刻跪下:
「女兒自幼蒙母親垂憐接入府中教養,孝敬母親是天經地義。
「母親遭受如此苦楚,女兒隻恨不能以身相代。」
「這才像樣!」
父親聲如洪鍾,一陣風似的走進臥房。
他握住嫡母的手,難得正眼看了我一回:
「懷玉,聽說你這些日子悉心照顧你母親,很是孝順。
「看你行動舉止,倒是越來越有你母親的風範了。」
嫡母兩腮緊了緊,片刻後才勉強笑道:
「還是懷玉的娘會生,讓妾身僥幸得了這樣好的一個女兒。」
父親果然皺眉:
「大好的日子,提那賤……無關緊要之人作甚?」
「女兒愚笨,都是母親教導有方。」
我趕緊岔開話題,笑得溫婉。
父親露出笑容:「這才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嫡母的表情仿佛吞了隻蒼蠅。
父親不是女子,他不必也不會理解後宅女子的彎彎繞繞。
我實打實在嫡母跟前侍候了兩個月,誰都看在眼裡。
若嫡母此時再說我的不是,她在父親眼中「清風明月」般的形象就保不住了。
父親一揮手,端起我放在桌上的藥碗。
「你先下去吧,我和你母親說說話。」
我從臥房中退出來。
父親回來,嫡母終於開恩,叫我不必前去侍奉。
現在她喝藥有父親給喂,喝水有父親給端,我若還上趕著過去就礙眼了。
當天下午,羈押在柴房的護衛們被父親發落去了刑房。
我練了兩個時辰的字,還是忍不住在晚間問安時提了一句。
「護衛們雖有錯,但女兒想,為給母親和弟弟祈福,還是寬待些為好。」
父親本來笑著,聞言立刻沉下臉,眯著眼審視了我許久,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早,許嬤嬤S進我院裡,扔下一本經書。
「侯爺說,大小姐不便侍奉,要為夫人和世子祈福,便認真抄幾卷經書。」
見我坐著沒動,這老虔婆便陰陽起來:
「大小姐別怪老婆子說話難聽。身為女子,事事掐尖要強,在主君面前出挑,為了一個虛名,竟連母親和弟弟都不顧了!」
虛名?
靖武侯府無人不知,但凡被送進刑房,出來時就隻有一具不成樣的屍身。
護衛們不願為嫡母送命,父親就要他們受盡痛苦。
我一時分心,再回神時許嬤嬤已誇起了嫡母:
「像夫人這樣,敬重夫主,辛勤理家,才是女子的正道。
「大小姐可莫要學了你生母那輕浮浪蕩的做派!」
她趾高氣揚的樣子,不由得讓我想起前世。
那時我廢了雙手,蹉跎到二十一歲,早磨沒了心氣。
許志方是新科進士,除卻祖母做過我家下人,這樁婚事也不算多辱沒。
直到嫁去許家,我才知道許嬤嬤有多恨我生母。
【哥兒血氣方剛的年紀,那賤人刻意逢迎勾引,以為靠著肚子就能攀上侯府,真是下賤!】
每回說起往事,許嬤嬤都要斜著吊梢眼挖苦我一番。
在她眼中,父親不過是年少時被我生母欺騙蒙蔽,那些往事早該翻篇了,偏偏生母留下了我,成為父親「清名」上永遠的汙點。
我想,她最後悔的,興許就是沒能在我出生之前把我折磨S。
6
「哎喲喲,這才叫小別勝新婚呢!」
一聲嬌笑打斷了我的沉思。
花廳裡,嫡母的二嫂拉著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蕙妹妹從前多爽利的一個人兒,也有羞成這樣的時候!」
丫鬟將我引進門。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就連方才最熱絡的二舅母都噤了聲。
無聲的忽視最讓人難堪,每時每刻都以沉默提醒著被忽視的人,她和這個環境有多麼格格不入。
我曾經真切地想擺脫這些。
所以前世嫡母許諾把我當成親生女兒之後,我就傻乎乎地信了。
在嫡母娘家人冷眼相待時,我走過去朝嫡母彎了彎膝蓋,撒嬌著叫了一聲娘。
得到的卻隻有鄙夷:
【蕙妹妹才多大,哪生得出她這般年歲的女兒。】
【這麼大個拖油瓶,蕙姐姐真是可憐。】
嫡母就在旁邊賞玩著荷包,裝作沒聽見。
回去還一副為難的模樣對我說,她娘家最重嫡庶之分,若是嫂子回去告訴了哥哥,連她也要挨一頓訓斥。
多年後我才知道,娘家姊妹中她嫁得最好,連幾個哥哥的差事都靠父親幫襯。
誰敢訓她?
無非是想借別人之口敲打我罷了。
我躬身行禮:「懷玉見過母親。」
嫡母臉色僵了僵,拉過我的手:
「你這孩子就是拘束,當著舅母姨母們的面也不肯放開些。」
「母親慈愛,懷玉心中感念,但禮數不可廢。」我堅持道。
那幫假正經的舅母姨母們果然頻頻點頭。
拜完一圈,我退到角落為嫡母剝雞頭米。
親戚們重新熱絡起來。
「瞧瞧你受傷這些日子,侯爺左一封右一封地寫信,恨不得要飛回來了!」
這是二姨母,聽說丈夫剛納了二房。
「可不是,你三哥也擔心壞了。都是那些護衛可恨。」
三舅母憤憤不平。
嫡母眼中閃過一絲憤恨,復又端莊地笑道:
「侯爺說,府裡不留失職之人。
「我是個心軟沒用的,幸好有侯爺出面料理,我也樂得省這份力氣。」
親戚們一陣感嘆。
「侯爺真是體貼,也看重蕙姐姐。」
「當初侯爺迎親時就說,此生隻要蕙妹妹一個,斷不要什麼貴妾賤妾。」
二舅母挽著嫡母,半開玩笑道:「你這好福氣,也給嫂子沾些吧!」
嫡母笑得花枝亂顫:「沾歸沾,你可別咯吱我啊!」
我剝了一碟子雞頭米,尋著空隙送到嫡母跟前:「母親請用。」
「哪有不先給客人的道理。」嫡母嗔怪著,手卻伸過來抓了一大把。
就在這時,有小廝來報:「夫人,宮中來了懿旨。」
「侯爺立下大功,這必是皇後娘娘要賞賜蕙妹妹吧!」大舅母第一個開口。
「聖上看重靖武侯,皇後娘娘自然對蕙姐姐賞賜有加。」四姨母賠笑道。
「要是得了什麼新鮮玩意兒,也給我們開開眼界。」
二舅母親昵地拍了拍嫡母肩膀。
在眾人的恭維聲中,嫡母矜持地按了按鬢角,道聲失陪,起身更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