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廚房，抽空看了一眼陸周，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畫畫，表情尤為認真。

 

樂樂和綿綿一左一右地趴在他的身邊。

 

我回屋洗了個澡，換了身家居服。

 

返回客廳時，我發現陸周的雙眼紅通通的，應該是哭過。

 

看到我，陸周連忙背過身子，慌亂地把畫板翻了頁。

 

我隻看見畫板上模糊的輪廓。

 

陸周的小手緊緊攥著衣角。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聲低低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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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時的眼神是迷茫的。

 

「姨姨，我有點困了……」

 

他撲倒在我身邊，小腦袋貼著我的肚子，一隻手抱著我的手臂，牢牢地，不肯松開。

 

陸周應該是累極了。

 

不過片刻，便陷入了深度睡眠。

 

我看著不遠處的畫板，到底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

 

猶豫再三，我朝樂樂比劃了個動作。

 

樂樂屁顛屁顛地叼著畫板朝我跑來。

 

我翻開被陸周藏起來的那幅畫。

 

畫上應該是陸周一家三口。

 

怪異的是，畫上的三人，除了陸周，其餘兩人都沒有畫上臉。

 

這一瞬間，我的心髒猛地抽動。

 

腦海中隻有一種想法。

 

系統啊！

 

它可真該S！

 

狗屁首富養成計劃。

 

這就是拐賣。

 

我若是強行把他留在身邊。

 

那我和人販子有什麼區別？

 

我看著陸周的睡顏。

 

他的親生父母把他教養得很好。

 

有禮貌，有原則，有愛心。

 

他就該在親生父母身邊，幸福快樂地長大。

 

7

 

自從我生出把陸周送回去的心思後。

 

我的生活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這些天，我如往常一般出門散步，偶爾遇到的鄰居，都是面無表情地從我身邊經過。

 

不該是這樣的。

 

他們是我見過最熱情，也最好心的人了。

 

我是個路痴，剛搬來那會兒，對這裡不太熟悉，好幾次都繞了遠路。

 

鄰居嫂嫂發現後，一連幾天帶著我熟悉這邊的路線。

 

哪裡可以穿小路，哪個地方路不通，哪裡有味道好但便宜的蒼蠅館子……她都事無巨細地告訴我。

 

可現在，她不認識我了。

 

我觀察了好幾天。

 

他們就像是這個世界的人機，每天重復著同一件事。

 

我試圖喚醒系統，可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

 

今天是我收留陸周的第七天。

 

陸周的那幅一家三口的畫作，依然沒有畫上臉。

 

而我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上有沒有收到任何關於陸周親生父母的信息，抑或是警局的來電。

 

兩者皆無。

 

我和陸周被這個世界隔絕在外。

 

這種感覺煩透了。

 

好像隻有我按照設定的路線來推進劇情，我的世界才能正常運轉。

 

可我不想把陸周養成系統設定的人設。

 

陸周是個好孩子。

 

他不該按照系統預先設定的軌跡去活。

 

他該是自由的。

 

我打算和系統抗爭到底。

 

大不了一直耗下去。

 

天生犟種，沒帶怕的。

 

陸周小朋友屁顛屁顛地跑到我面前，雙手神神秘秘地藏在身後。

 

「姨姨，今天是七夕節，我給你準備了小禮物。」

 

我停下刷視頻的動作。

 

看了一眼日歷，這才反應過來又到了一年七夕。

 

過往的情人節和七夕，在女主出現之前，我和溫瑾宴是過過甜蜜日子的。

 

我本質上是個俗氣的人。

 

溫瑾宴會投我所好。

 

除了備注自願贈與的轉賬。

 

我還會收到金镯子，銀項鏈和鮮花。

 

收到除前夫之外的七夕禮物，還是頭一回。

 

我滿懷期待地朝陸周伸出手。

 

「你給我送什麼了？」

 

陸周從身後掏出一個粉色塑料袋時戛然而止。

 

不太對勁。

 

好像期待早了。

 

我打開塑料袋，發現裡面是一包草藥？

 

沒認錯的話，大概是金銀花。

 

金銀花？

 

有金，有銀，還有花。

 

三樣都買齊了。

 

挺去火的。

 

正符合我的朋友圈人設。

 

哈哈哈哈！

 

草！

 

陸周點了點臉頰的位置，語重心長地說：

 

「姨姨，金銀花，去火，消痘。」

 

有點難繃。

 

總覺得熬夜看擦邊視頻而悶出的痘越發痒了。

 

「周周，謝謝你，這個禮物，嗯，很實用。」

 

陸周傲嬌地挺起胸膛。

 

我不由得失笑：「那麼周周小朋友，你想要姨姨給你送什麼禮物呀？」

 

陸周興奮地撲到沙發上，緊緊貼著我：

 

「姨姨，我想吃炸醬面面。」

 

我往沙發裡靠了靠，確保陸周不會從沙發上掉下去。

 

「好，晚上我們就吃炸醬面。」

 

陸周的小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視線移到屏幕。

 

他突然開口：「姨姨，這個哥哥沒我爸爸看。」

 

我驚訝地看向他：「周周，你想起你爸爸的模樣了嗎？」

 

陸周迷茫地搖了搖頭。

 

我大失所望，開始在各個熱門小視頻裡留評論刷存在感。

 

【馬上七夕了，你爸肯定又要催你找對象了，沒有對象的朋友可以考慮下我，我可以當你爸，我不催。】

 

【大家有對我不滿的地方都可以提出來，盡情發言，一會就給你們全刪了。媽的竟敢對皇帝不滿，我來上網就是來當皇帝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能面刺寡人之過者，誅九族。上網諫寡人者，處極刑。謗譏於市朝聞寡人之耳者，賜自盡。】

 

半小時過去，沒有一條回復，連點贊信息都沒有。

 

我不由得懷疑，在我的世界裡，連網友都成了人機！

 

我不S心地打開微信，編輯文字發朋友圈。

 

【退遊了，滿級號（備注：七夕卡已集齊）免費送給大家。

 

誰都可以登，我已經對這遊戲S了心，很厭煩每天像機器人一樣，比起遊戲裡虛擬的快樂，我更想去尋找生活中真正的快樂。

 

現在把這個號當作公共號送給大家了，想玩的就直接上號，官服的。

 

賬號： KFC_crazy_Thursday

 

密碼：v_me_50 】

 

一分鍾後，我收到一條回復。

 

【xiss：1 】。

 

8

 

因為拒絕走劇情而被世界隔絕的第八天。

 

我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前夫的現任妻子徐思思。

 

看見我時，她猶豫了幾秒，似乎在斟酌對我的稱呼：

 

「知孜姐，我能進去嗎？」

 

我後退一步，讓她進來。

 

徐思思的視線掃了一圈四周，最後落在陸周身上。

 

「這是？」

 

我沉吟了片刻，解釋道：「系統拐帶的孩子。」

 

徐思思的表情有些奇怪：「連孩子都不放過？」

 

我嚴肅地點頭：「是的，系統還抹去了他對親生父母的記憶。」

 

徐思思氣憤不已，一拳砸向門口的鞋櫃。

 

一聲細微的木板裂開的聲音傳至耳畔。

 

我瞪圓了眼睛。

 

「……」

 

嬌妻文女主？

 

恐怖如斯！

 

徐思思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放心，我照價賠償，我老公……你老公有錢。」

 

我苦笑一聲，拉著徐思思到露臺裡坐下喝茶。

 

徐思思吃了一口我做的曲奇餅幹，激動得眼淚都差點落下來。

 

「知孜姐，我過得太苦了！

 

「在溫家人面前，我得溫婉可人，得聰明伶俐，得善解人意，得廚藝精湛，還要持家有道，還得保持對男主的忠誠專一。

 

「可我就是個數學白痴，語文勉強九十分的體育生啊！我想大口吃飯，我想大口喝酒，我還想蹲在馬路邊吃螺蛳粉……」

 

徐思思說到傷心處時，抬手哐哐哐地砸著桌子。

 

我猛地一驚，手中的茶杯險些脫手。

 

「咳咳，你，你也挺不容易的。」

 

徐思思輕輕地扯著我的衣袖，眼中溢出淚花：

 

「知孜姐，我想回去！」

 

我沉默了幾秒，如實說：「可我也沒有辦法脫離這個世界。」

 

徐思思的眼神異常堅定，嘴邊還掛著一抹充滿信心的微笑。

 

「你可以！」

 

我手中的茶杯因為突如其來的激動而不慎晃動，幾滴溫熱的茶水悄然灑出，滴落在我的大腿上。

 

我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忙抓住徐思思的手，焦急地問：「我該怎麼做？」

 

「很簡單。」

 

徐思思的話還沒說完。

 

她的手機突然發出一聲提示音。

 

「姐，等一下，我回個消息哈！」

 

她拿起手機，雙手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擊文字。

 

【小帥哥已讀不回？】

 

【我都看到你小號發的微博了。】

 

【這麼高冷把我凍感冒了，我刷你醫保。】

 

【我知道，在你心中，我的地位就像一粒塵埃。】

 

【每次一想起你我就把褲子套在頭上偷偷哭，生怕被你發現，看在我這麼可憐的份上，認真地回我一句「我也愛你」很難嗎？】

 

好抽象的嬌妻文女主。

 

我屬實是開眼了。

 

徐思思發完消息，這才抬頭看我。

 

「知孜姐，其實這個世界並不是小說，是你的意識世界，也可以解釋為是你的夢境。

 

「隻要你親手打破這個夢境，我，陸周，還有你，我們都能回到現實世界。」

 

徐思思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響。

 

我用手輕輕壓住太陽穴。

 

「我的……夢境？」

 

那些被我遺忘的記憶如同塵封已久的書本，突然被一陣風吹開了一角。

 

片段式的畫面伴隨著疼痛的加劇，在我的腦海中一一浮現。

 

「知孜，醒一醒，不要睡過去。」

 

「媽媽，不疼了，清寶呼呼就不疼了。」

 

記憶的最後是急促而刺耳的警報，是倒塌的房梁發出的震耳欲聾的轟鳴，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和滾滾濃煙，砸向下方驚慌失措的人群。

 

七夕夜，我的丈夫和孩子永遠地留在了那間電影院。

 

9

 

從那個令人窒息的噩夢中驚醒，我的心髒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我猛地坐起身，被冷汗打湿的睡衣貼在我的皮膚上。

 

我試圖尖叫，卻感覺喉嚨裡仍被濃煙哽住。

 

「大姨姨，不怕，不怕，大外甥在呢！」

 

陸周的手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背。

 

我緩緩轉身，看著眼前的小朋友。

 

「你是周寶？你都長這麼大了？

 

「我記得我最後一次抱你，你還是個小豆苗。」

 

陸周撲進我的懷裡，豆大的珍珠不斷地從他的眼眶中滑落，沿著稚嫩的臉頰，落在衣襟上，留下一大片湿潤的痕跡。

 

「大姨姨，你睡太久了。

 

「我聽見醫生說，你要是再不醒來就再也醒不來了。

 

「媽媽天天在你的病床旁邊哭，眼睛都腫成桃子了。

 

「周寶也很難過，我拉你的手，想讓你起來陪我玩，可是你都不理我。

 

「牧清哥哥在夢裡告訴我，他說你和他們在一起，我說我不信，除非他帶我來見你。

 

「後來，我真的來了，牧清哥哥說必須你主動脫離夢境，我們才能回去。」

 

陸周一口氣說了好多話。

 

我安靜地聽著，餘光落在茶幾上的畫作上。

 

上面畫著陸周，我的妹妹周知宜，妹夫陸涯。

 

我在陸周的臉上親了一口，由衷地說：「周寶真棒，周寶叫醒了我。」

 

陸周吸了吸鼻子：「大姨姨，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我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

 

隻是看著四周，這是我和溫瑾宴的婚房。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擺件，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內心的慌亂，可從心底湧出來的不舍卻怎麼也無法平息。

 

「給我點時間，讓我再見他們一面，好嗎？」

 

「大姨姨，牧清哥哥也很想你。」

 

陸周牽著徐思思的手走出了房間。

 

我站起身，走到衣櫃前面，拿出溫瑾宴為我量身定做的紅色長裙。

 

換好長裙，走到梳妝臺坐下，給自己化了個淡妝，盡量讓自己有點氣色。

 

花園裡，溫瑾宴的身影被柔和的月光拉長。

 

「溫瑾宴。」

 

我輕聲喚他的名字。

 

溫瑾宴轉身，背對著清輝，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卻因那獨一無二的輪廓而顯得分外鮮明。

 

「知孜。」

 

他並未走近，隻是站在月光下凝視著我。

 

「你可真是……讓人不放心啊！」

 

我顫巍巍地開口：「我隻是……不願意面對現實，我還沒看到小清長大，還沒有和你共白頭……」

 

溫瑾宴突然打斷我：

 

「知孜，很抱歉，未來的路，我和小清無法與你同行。

 

「但我們的心永遠與你同在，請你，就算是一個人也要勇敢地前行，帶著我和小清的愛，活出你最燦爛的自己。」

 

溫牧清從溫瑾宴的身後探出腦袋：

 

「媽媽，雖然我很想擁抱你，可是我擔心你會舍不得我和爸爸，所以我就不抱你啦！

 

「媽媽，先前我對你不親近，故意躲著你，都不是故意的。

 

「因為我想讓你離開這個虛擬的世界，可這裡是你的夢境，我說不出真相，我隻能和爸爸一起用這種傷害你的方式逼你離開。

 

「媽媽，這都是爸爸的主意哦，你別再生我的氣啦, 好不好？」

 

溫牧清的眼神中充滿了懇求和歉意。

 

那些曾經的溫暖和歡笑，如今卻像鋒利的刀片, 一寸一寸切割著我的靈魂。

 

接受我深愛的丈夫和孩子已經離開這個現實, 是一個漫長而又難以療愈的過程。

 

可我必須明白，唯有面對，才能走出這片陰霾。

 

遇見便是幸運，相守亦是難得, 不必永遠在一起，即便分開了，也不辜負曾經相遇的美好。

 

我擦幹眼淚, 隻是肩膀仍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不生氣，我不生氣的, 我隻是……不願意相信你們離開……

 

「不過，你們別擔心, 我想我會好好活下去，帶著你們的那份, 一起活。」

 

溫牧清突然朝我衝來，往我的手心裡塞了一樣東西。

 

而後他抬起頭, 驚呼出聲：「媽媽，快看，今晚的月亮好圓啊！」

 

我緩慢地抬起頭，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釋然的微笑。

 

「是啊, 好圓的月亮, 好像快到十五了。」

 

10

 

眼前是一片模糊但刺眼的光。

 

我不自覺地眯起了眼。

 

意識逐漸恢復。

 

我這才看清，那並不是月亮, 而是高懸的頂燈。

 

「周知孜！」

 

我扭動僵硬的脖子，循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望去。

 

徐思思正對著我笑：

 

「歡迎回來，知孜姐。」

 

我緩緩開口：「你的小帥哥回你消息了嗎？」

 

徐思思輕哼了一聲：「說到他我就來氣, 等你好了, 我帶你去揍他！」

 

時間一天天過去，本該歸於平靜的生活卻被打擾。

 

「&「」徐思思豎起三根手指，解釋說：「知孜姐, 我發誓, 我絕對沒有對姐夫有任何非分之想以及半分逾矩行為。」

 

「你家那大屁人和小屁孩，當著你的面對我熱情無比，你不在, 他們連正眼都沒給過我……」

 

我累極了。

 

聽著徐思思喋喋不休地辯解, 隻能輕哼了幾聲以示回應。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我的病床邊坐著陸周，還有我妹妹妹夫。

 

陸周見我醒來，興奮地拍著手，小臉蛋也因為喜悅而變得紅撲撲的：

 

「媽媽, 大姨姨醒了！

 

「大姨姨, 陸周是不是很厲害。」

 

我朝他伸出手，卻感覺自己攥緊的手心裡有樣東西。

 

我攤開手心一看, 發現是一顆糖。

 

陸周也湊了過來：「大姨姨, 這糖超好吃的。」

 

我動作緩慢地拆開糖衣，輕輕地將它放入口中，糖粒與舌尖觸碰的瞬間，帶來一種微妙的涼意。

 

隨著糖在口腔中逐漸融化, 我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輕松感。

 

我握緊手中的糖衣，笑著說：

 

「小清給的糖，一定是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