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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兩日前的事情,崔儉已經迫不及待告訴了她。
明明答應了我不說的。
我想質問他,可發現並無立場。
即便毀約了又如何,他沒有義務為我保密。
隋央歌不顧下人阻攔,闖了進來。
她瞟了我一眼,就看向了崔儉。
她一把抓住崔儉的衣袖,嬌嗔道:「你怎麼不來告訴我!」
「我喝了酒摔下馬那次,你徹夜陪著我,說,你已經在努力試著放下我了,可你努力了好久都做不到……」
「我以為、那次、那次是我在做夢,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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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激動得有些結結巴巴。
素來有潔癖的崔儉沒有避開她觸碰的手。
要知道,那小千金也隻敢繞著他、纏著他,小嘴叭叭,不敢真的上手碰他。
果然,到頭來,特別的一直都隻有那一個人。
我不想打擾他們終成眷屬。
但這裡好像是我的公主府吧……
我輕咳了聲,喚了聲「皇妹」。
崔儉眉毛挑起,他看向我。
我禮貌詢問道:「抱歉,打斷你們了。」
「我這兒正在收拾,你們要不去別的院子繼續?」
隋央歌向來不喜歡我。
她覺得,她的母妃才應該是皇後。
她看向我,眼神鄙夷道:「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這公主府都是崔家出錢在修繕,要走也是你走!」
我的公主府是早些年父皇賜下的,很大很氣派。
也意味著後續維護的費用十分高昂。
這兩年,我去內務府報修繕經費時,每次都會被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打回。
內務府的話事人是太子的人。
而閩州封地收上來的賦稅,刨去必要開支後,不足以支撐這些花銷。
這也是我想離開京城的理由之一。
被戳破窘境,我的臉上有些發燙。
隋央歌還在說:「這麼窮酸的公主,你也是獨一份了!」
她還想說什麼,崔儉隔著衣袖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帶走了。
獨留下我,一邊瞧著兩人緊密相接的背影,一邊消化那份難堪。
6
離開前一日。
我照常去赴宴。
國公夫人的六十大壽宴席。
她也是隋央歌和太子的外祖母。
我到時,幾位年輕貴夫人正在談論自家夫君。
翻來覆去說著後院那些事。
無外乎哪位納了新妾,哪位偏心庶子。
瞧見我,其中一人羨慕道:
「崔驸馬沒有一個妾室、通房,真真是個好郎君,大公主真是好福氣。」
我含著笑,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又有人問:「怎麼不見崔驸馬和大公主一道來?」
我解釋道:「他平日就夠忙了,也不愛來這種熱鬧的地兒。」
這話我說過不知多少遍了。
熟練得無需一點停頓和思考。
這種宴席本就是女眷出席的多,當然也有夫妻一道來的。
但成親三年,崔儉都不曾陪我赴宴。
很早的時候,我提過一嘴。
那時我沉溺在鴛鴦夢中,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崔儉是我的夫君。
可他一次都沒答應過。
我最初很是失落,後來漸漸習以為常。
可此刻。
一位貴夫人突然望向我身後,道:「這不是……」
她連忙止了聲,落在我身上的眼神有幾分憐憫。
我回過頭,就見——
雲粉錦衣的少女,嬌俏可愛。
月白長袍的男子,高大俊美。
兩人並肩而來,很是般配。
正是崔儉和隋央歌。
有貴夫人在我耳邊低聲責怪道:「崔驸馬怎麼不知避嫌?」
「旁的女子也就算了,怎麼還和二公主……」
我扯了扯嘴角。
京城沒有不透風的牆。
不少人都知道,崔儉與隋央歌曾郎情妾意。
她們惋惜這般天造地設的人沒能在一起。
對我後來居上,遭遇冷落,同情之餘又有種了然之感。
她們感慨,果然如此。
崔驸馬是個痴情郎,兩人當真可憐。
隋央歌拉著他去找國公夫人撒嬌。
崔儉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不僅不在意,還往偏僻處走了幾步,躲一躲清靜。
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突然出現。
將軍府的小千金道:「你是瞎的嗎?」
「你沒看到,剛才隋央歌都要貼到他身上了嗎!」
聽著她似在為我打抱不平,我有些想笑。
我想了想道:
「是我搶了隋央歌的男人,不怪她現在再搶回來。」
小千金一噎,啞口無言。
我可不願做她的出頭鳥。
況且,她不知道,我現在已經和她一樣了。
一樣沒有資格去管崔儉喜歡誰,想和誰在一起。
熟人一個接著一個來了。
太子策馬而來,眉梢藏不住意氣風發。
貴妃可能很快就要被封皇後了。
父皇終是對這些世家大族妥協了。
隋央歌與崔儉挨得很近,太子十分滿意。
他掃了一眼站得很遠的我,笑道:
「央歌小時候同孤說,將來一定要嫁給一個萬裡挑一的夫君。」
「就當如此!唯有萬裡挑一的男子,才配得上孤的妹妹!」
聽著這意有所指的話,我頓時明白。
太子也已經知道,我和崔儉和離了。
太子突然看向角落裡的我。
他咄咄逼人道:
「大皇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崔儉猛然抬頭。
7
我能說什麼呢?
崔儉的眼神鎖在我身上。
他現在才發現我也在場。
我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道:「是這個理。」
太子滿意地笑了。
崔儉今日似乎有些不適,面色不怎麼好看。
不知是不是這兩日著了涼?
想到這裡,我慌忙搖了搖頭。
我習慣了關注崔儉的一點一滴,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這個習慣一定要盡快改了。
我在女眷席位落座,正好與崔儉對望。
宴過三旬。
太子突然道:「孤幾個兄弟姐妹裡,最年長的就是孤的大皇姐了,自小對孤照顧有加。」
「今日祖母六十大壽,孤在此替大皇姐求沾個壽運。」
國公夫人自然笑著應承下來。
她任由太子將她吃過的那疊雕刻成「壽」字的豆腐端到了我面前。
我苦笑了一聲。
我知道太子在做什麼。
我小時候頭一次吃豆腐,是在貴妃宮裡。
那次我差點沒命,父皇重罰了貴妃。
我知道是自己吃不得豆腐後,去為貴妃求情,父皇沒有允。
後來,年歲漸長。
我才看明白,父皇是在借機發難,敲打貴妃母族。
如今,太子想要報復回來,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我惜命,對比之下寧願丟了面子。
我正要開口推脫,就聽太子道:「大皇姐不想吃,莫不是嫌棄這是外祖母吃過的?」
他這麼一說,我再說什麼都像是在狡辯了。
太子充滿惡意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外祖母乃一品诰命夫人,論品階比大皇姐還要高。」
眼看,不敬不孝的帽子就要扣下來。
我的指尖掐進了掌心。
那日在御書房裡,也是這般。
母後駕崩不足一月。
崔儉忙於彈劾說要讓隋央歌和親去的那個官員。
他找了那官員各種錯處,將他打壓到底。
他早出晚歸,有一次沒有顧得上穿喪服。
那些日子,我哭暈過去許多次,做事也沒那麼細致。
就這樣,被人抓住了把柄。
我跪在御書房裡,把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我被貴妃一黨扣上了不孝的帽子,封地變成了閩州。
我為崔儉頂罪,並非愛他愛得S去活來。
夫妻一體,那時我還沒有動和離的念頭,崔儉被罰的話,損失更大。
隻是,那日回府後。
我倉皇坐了許久,迫切想見一見崔儉。
卻隻聽到下人說,隋央歌設擂臺舌戰群儒,罵一罵那些要讓她去和親的人,誰勸都不管用。
不得已,有人請崔儉過去。
我等到了三更,他不曾回來。
也就在那一夜,我突然冒出了和離的念頭。
這個念頭一旦出來,就如野草瘋長,再也塞不回去了。
此刻。
我抬眸看向崔儉。
他端坐在那裡,一如往昔那般芝蘭玉樹。
也一如往昔那般淡漠冷峻。
我沒指望他會為我解圍。
他可能連我吃不了豆腐都不知道。
我朝太子笑了笑,然後扔了手裡的筷子。
太子一喜,正要借題發揮,卻見我拿起了一個勺子,深深舀了一勺。
白玉般晶瑩的豆腐就在我嘴邊。
我倒要看看,我若是倒在這裡,他這個強逼姐姐自缢的人還能不能坐太子之位?
太子顯然讀懂了我的意思。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崔儉似有所覺,朝我看來——
8
太子一拍桌子站起來。
眾人被嚇了一跳。
「孤、孤……」
他想不出理由來,我不理會他,將勺子送到嘴邊。
「孤也想吃!」
我停住了動作。
太子臉色難看,他吞吞吐吐道:「對不住了大皇姐,孤、孤也想長壽……」
眾人不明所以。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畢竟是一國儲君,我見好就收。
太子讓人把那碟豆腐又端到了自己桌上。
在眾人的目光中,他忍著惡心,艱難地吃了一筷子。
旁人也許看不明白,但崔儉定然是懂了。
那疊豆腐我吃不得。
我提前離席。
行至半路,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崔儉幾步上前。
他走到了我身側。
是極近的距離,像他剛才同隋央歌站得那般近。
我抬眸,可以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線。
「我同你一起回去。」
我道:「我吃得有些多了,還想去散一散步。」
這許是我頭一次這麼直白地拒絕和他同行。
崔儉的神情略微僵住。
他道:「正好,我也可以陪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崔郎君,你我已經和離了。」
說完,我便不再理會他,抬腿走了。
眨眼,便是第二日。
我啟程的日子。
清早。
我進宮同父皇稟明了和離的事。
我跪下道:「兒臣擅作主張,還請父皇恕罪。」
房間裡藥味彌漫。
片刻後,他開口道:「今日就走,是不是急了些?」
見我堅持,他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也明白,這京城,我不宜久留。
回到公主府。
下人已經都準備好了,一輛輛馬車整整齊齊排在門口。
崔儉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我。
我不是很想見他。
但想了想,還是去同他道了個別。
他抿著唇,低低應了聲。
我轉身時,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我回眸看向崔儉。
我掙扎了一下,竟沒有掙脫開他的鉗制。
我索性開玩笑道:
「崔郎君,這三年誤了你的姻緣,是我不對,但你可不能就不讓我走了。」
「我還想在閩州再找一位驸馬呢!」
崔儉薄唇抿得更緊,唇色泛白。
「還望崔郎君早日與心上人終成眷屬。」
崔儉眼中閃過迷茫。
半晌,他道:
「我會同陛下說,這些年不怪你。」
「閩州山高路遠,你可在京城另覓郎君……」
我笑著打斷他:「多謝崔郎君費心,我留下來,隋央歌怕是會不高興的。」
提到「隋央歌」三字,抓著我的手的手勁終於松了些。
我趁機掙脫開來。
在崔儉還未反應過來時,我已一溜煙爬上了馬車。
侍女很是有眼色,高聲道:「起駕——」
馬蹄噠噠。
煙塵滾滾。
那便是我在京城待的最後一日。
很多年後。
我偶然聽認識崔儉的人提起。
說崔儉後來喝醉了酒,說了好多次——
那日他不該放手的。
9
閩州比京城溫暖太多。
桃花盛開,春意也比京城來得早。
我歡喜這樣的天氣。
我帶著母後的衣冠冢,在閩州安了家。
第三年春。
我聽到了崔儉和隋央歌訂親的消息。
我派人送了賀禮過去。
這兩年,我不是沒有想起過崔儉。
春日的柳絮飛揚中,夏夜的蟬鳴聲裡。
亦或是,冬日落雪時,我有時會想起他。
想起他那張俊俏的臉,想起他修長的手指……想起他與隋央歌站在一起的樣子。
不知從何時起。
許是那一日,我路過農田。
有人喊了聲公主,拿了一筐子裡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