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3章
謝夫人和韓兆芸差點吐血。
謝老爺傷心了好幾日後,為謝二公子請來大儒授課,勒令他好生讀書。
明眼人都知,這是要著重培養次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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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兆芸在主屋裡發瘋,杯盞花瓶砸得到處都是。
滾燙的茶水往小丫鬟的臉上潑,我上前擋了一下。
她更加惱怒,上來扯我的頭發,掐我的胳膊。
「小賤蹄子,都是你這個禍害。我有意抬舉你,讓你做夫君的房裡人,從那以後他就不行了,一定是你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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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瘋狂扭打,一下又一下,生疼。
秋菊瞧見了,趕忙上前抱住她,將我往外推。
「小姐仔細身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從主屋出來的時候,我的嘴角破了,半邊臉腫了,頭發被扯下了一大把。
心中卻無比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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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何必難受,京中多的是無子過繼的人家。」
「老爺看重二公子又如何?姑爺已是官身,前途不可限量,府裡的掌家之權又在您手中,就算往後二公子娶了新婦,也越不過長嫂。」
秋菊勸說了半晌後,韓兆芸也冷靜了下來。
「你說得對,夫君的前程,我的掌家之權,一定要牢牢抓住。」
「至於孩子……」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以後給小叔說親的時候,挑個門第低些的,等她生下兒子……處理起來也方便。」
說完,她又掩面而泣:「就是可惜了我命裡的五個兒子啊……」
這一整日,她一邊打著算盤,一邊為她的五個兒子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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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陰霾沒有持續太久。
謝如松身體有缺陷,仕途卻有了起色。
今年的夏季多暴雨,秋收來臨時,江南發了水災。
皇帝委任臨江侯總領賑災。
而這位侯爺在關鍵時刻舉薦了謝如松做副手。
這樣的肥差,朝中官員人人趨之若鹜。
落到謝如松這樣剛剛入仕的年輕人頭上,實屬意外。
據知情人透露,是因謝家的婢女於臨江侯夫人有救命之恩,侯爺投桃報李。
韓兆芸如願地將我冒著生命危險救下的人,變成了她夫君仕途的助力。
謝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在家宴上當眾誇贊她。
「當初你留下那丫頭,我還不曾放在心上,沒想到真有這層用處。
「娶妻求賢,松兒有你,是他的福氣。」
在場的女眷們也都跟著贊她聰慧有遠見,是夫君的賢內助,京中貴女的榜樣。
她們其樂融融,探討著如何燃燒自己,為夫君照亮前路,又或者分食其他女子的血肉,為她們的夫君加餐。
酒宴之後,謝夫人也不忘善意地囑咐:
「說起來,那丫頭也算有功,回頭你賞她幾兩銀子,別讓人覺得我謝家苛待下人。」
她溫柔地稱是。
第二日就召了我過去。
「夫君此次升遷,也多虧了有你,我向來賞罰分明,所以——」
她頓了頓,笑意真切。
「為你指了一門好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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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為我指的親,是莊子上的管事,鮑四,上個月剛喪了妻。
「你未曾開臉,算不得夫君的人,可到底曾經淪落於匪窩,名聲不好聽。那鮑四雖說年紀大了些,腿腳有些不便,但他是個老實人,不嫌棄你,已經很難得了。」
我抬頭看著她,嘴唇一張一合,字句誠懇,是真心實意為我著想。
她是真覺得這是對我的恩賜。
我嘆了口氣,還是如當日那般低頭。
「全憑小姐做主。」
走出屋子的時候,頭頂又飄起了雨。
今年的秋雨來得寒涼,院子裡滿地殘英,枯黃的草秆裡,停著將S未S的螞蚱。
27
定下親事後,按規矩,我可以休沐兩日。
去外院的路上,我見到了殷逸。
「聽說你要嫁人了?」
他落下的目光裡,多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是你想嫁的人嗎?」
我點頭:「小姐賜婚,定是極好的。」
他眸光微動。
靜默了半晌,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奔霄生了隻小馬駒,表哥很喜歡。」
「恭喜。」
原本約定了給奔霄接生,後來奔霄跟著他外出當值。
再回來時,已經產下幼崽了。
到底是少了些緣分。
庭院裡起了風,吹得廊下風燈沙沙響。
準備離去時,那人忽而又開口。
「我答應了表哥,拿它換個人。」
隔著半樹槿花,他眉眼繾綣而真摯。
「你要是不願意,現在還來得及。」
奔霄是西域汗血馬,價值千金。
由它產出的馬駒更是可遇不可求。
他是下了血本的。
「換個人。」
「要過來。」
原以為世家子弟之間換個丫鬟就像換支雞鴨毫筆一樣。
在他這裡,我值一匹珍品馬駒。
或許,我該受寵若驚,自己的身價比雞鴨鵝毫更高呢。
就像韓兆芸得意於自己是高門主母,不是卑賤妾室一樣。
胸口有些發堵。
我以為可以尊重的,平視的,將我視作人的朋友。
友誼的小船翻了。
「不必了,殷公子。」
我仰面,迎上那人的目光,微笑。
「這樁婚事,我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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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到我出嫁的那日。
謝府就迎來了大理寺的清查。
謝如松涉嫌貪墨災銀,被革職查辦了。
官兵來抄家的時候,在府庫裡搜出了印有鑄印的官銀二百兩。
謝如松滿眼不可置信:「不可能,我明明……」
明明將貪墨的銀兩送入了地下錢莊,並沒有進府。
但是府庫中為何會有官銀。
管事小聲提了一句:
「那銀子好像是當初臨江侯府送給豬鬃姑娘的謝禮,是少夫人下令充入府庫的。」
侯夫人送的禮有足足一大匣子,銀子放在匣子的最下層。
韓兆芸怕我覬覦,直接讓人把整個匣子搬去了庫房,甚至都沒有細看。
卻不知,那是官員百姓都不得私用的官銀。
二百兩的數額不大,但私藏官銀是重罪。
再結合此次災銀丟失一案,這就是板上釘釘的贓物。
說起來,多虧了主母貪婪刻薄,這筆錢才能順利進謝家庫房。
謝如松暴跳如雷,揚手朝妻子就是一耳光。
「蠢婦誤我!」
韓兆芸被扇蒙了,爬過去抱住男人的大腿。
「夫君,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侯夫人賞賜一個丫頭會用官銀啊。」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地上爬起朝我撲來,瘋狂捶打。
「都是你,要不是你救的人,又怎麼會惹出諸多事端……」
這一次,我沒有再忍,一腳將人踢了出去。
她摔了個狗啃泥:「你敢踢我……反了你了,小賤蹄子……」
她還要繼續撲,被趕來的官兵拿下了。
謝如松被架出去的時候,嘴裡還嚷嚷著:
「臨江侯害我,說好的二八分成,東窗事發推我做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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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罪是替不了的。
在他的攀咬下,臨江侯很快也下了獄。
這是當初我與侯夫人的約定。
她以答謝我的名義將贓銀送入謝府。
再以謝家為引子,拔出蘿卜帶出泥,送她的夫君一場牢獄之災。
至於臨江侯舉薦謝如松,本意是尋個斂財的棋子,關鍵時候用他頂罪。
所謂的報救命之恩,屬實是想多了。
正常人家的妻子,又怎會身懷六甲被山匪綁架數十日無人問津。
除非,有人不想她活著。
子系中山狼啊。
所以,我與侯夫人一拍即合。
她S她的夫君,我S我的主子。
現在,終於收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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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之後,謝府一片狼藉。
官兵走後,我在凌亂的庭院裡,見到了殷逸。
「謝家出事與你有關嗎?」
他神色凝重地朝我走來。
「殷公子說笑了,我一個丫頭哪來這樣的本事。」
行過禮,準備離去。
耳後響起那人的聲音。
「半年前,你與臨江侯夫人在悅來茶樓見面,相談半個時辰,三日後表哥就接了賑災的差事。」
我腳步頓住。
身體猛地一僵。
心髒快跳出胸腔。
他繞回我跟前,眸光落下。
「臉色這樣蒼白,看來是真的了。」
我閉目,深深地嘆氣。
「所以呢,殷公子要處置我,為謝家報仇嗎?」
掙扎了這麼久,還是逃不過命運嗎?
S就S吧,不知能不能回去。
他走近了幾步,我頭頂籠下暗影。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
我睜開眼,認真地看著他。
「因為我是個人。我、秋菊、雞毫、鴨毫,與你,與你的表兄、表嫂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們的性命不比你們低賤,你們的性命也不比我們高貴,你的表兄貪圖肉體的歡愉睡丫鬟,他該S。你的表嫂拿丫鬟討好夫君,又給丫鬟灌水銀湯,她也該S,他們夫妻為自己的私欲踐踏旁人的生命和尊嚴,他們都該S。」
我說完了。
四下寂然。
庭院裡靜得可怕。
風窸窸窣窣地卷起一樹枯葉,滿地凌亂。
他沉默許久,神色復雜。
「我說過,你若在這裡過得不好,我可以……」
「要過去是嗎?」
我嗤笑:「今日要過去,明日要過來,就像我的名字一樣,一個可以隨意討要的玩意兒。」
「我從未這樣想。」
不重要了。
或許他與謝如松不同。
他看我的眼神是親和的,溫柔的,甚至,還有幾分尊重的錯覺。
我若在他身邊,必然不會受到脅迫,也不會被灌水銀。
他會待我很好,朝夕相處,日久生情,水到渠成。
可就是這樣,才最是可怕。
我會迷失、沉淪、麻木,慢慢地,忘記來處,忘記歸路。
忘記我曾經是個長在紅旗下的青年,我有光明燦爛的前程,我本該生出羽翼騰雲萬裡。
我會像韓兆芸一樣,得意於自己是被愛的,被敬重的,是可以借著夫君的愛重凌駕於其他女子之上的。
可我本不該是這樣。
世間女子也不該是這樣的。
那日最後,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不會為難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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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裡,謝如松癱在地上,蓬頭垢面,滿身頹喪。
全然沒了當初君子如玉的樣子。
韓兆芸靠在陰暗潮湿的牆垣上,臉腫了,脖頸上好幾道掐痕,看來沒少挨打。
「豬鬃?」她見是我,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我提著一方食盒,步下臺階。
「來看看我的勞動成果,不枉我謀劃了這麼久。
「說起來,要不是你非要佔了我對侯夫人的救命之恩為你的好夫君所用,我還愁沒機會送你們下地獄呢。」
「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她從草堆裡爬起來,難以置信。
「我說呢,自從提拔你做通房,一直就諸事不順,我還以為你八字克了夫君,原來真的是你。
「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害我?」她歇斯底裡地嚷嚷。
我打開食盒,裡面是兩碗避子湯。
「日常灌水銀,也叫不薄嗎?」
「你在胡說什麼?」
我平靜無波地看著她。
「二十一世紀都沒有 100% 避孕的藥物, 古代的避子湯裡都是水銀,長期攝入會中毒, 你不知道嗎?」
她瞠目:「你也是穿越來的?」
我沒有回答。
將湯藥放在地上。
片刻,頭頂又響起她尖刻的聲音。
「那又怎麼樣?幾個通房而已, 放現代她們就是小三,人人喊打。」
她義正詞嚴,絲毫不覺有錯。
我感到荒謬。
怎麼會有人將封建時承受性剝削的女性奴隸與後世的「小三」聯系在一起的。
我笑:「按後世先來後到的規矩,他在你之前就有五個通房了,你是後來者, 你才是小三,啊不對, 你是小六。」
被質疑大房的地位,她氣急敗壞:「這裡是古代啊, 你得按古代的規矩來。」
「可你是古人嗎?你出生在法治社會, 九年義務教育沒教過你S人犯法嗎?戴著紅領巾長大的人,腦子裡纏滿了裹腳布, 跟你同鄉我都嫌丟人。」
她依舊不以為意:「我是正室主母,自然要為大局考慮,夫君身邊不能沒人伺候, 我命中多子, 也不想有庶子來礙眼, 不讓通房誕下子嗣有什麼不對?」
無可救藥。
我打開了食盒的第二層。
裡面是一瓶透明的液體。
學名雌性荷爾蒙,是從懷孕的母馬尿液中分離的。
這個時代並沒有所謂的避子藥。
「我這」「所以我解決了你夫君,讓他變成了姐妹。你再也不必擔心通房生孩子了。」
她驚愕地瞪眼:「你說什麼?」
我挑眉,微笑。
「後世針對性犯罪者有一種刑罰,叫化學閹割,恭喜你夫君,成為我操刀的第一個實驗對象, 很成功。」
如果我能穿回去, 大概能發表一篇 SCI。
良久的寂靜。
眼前人的臉色慢慢漲紅,變綠, 又變黑,像張五色譜。
震驚,惱怒, 咬牙切齒。
最後, 嘶吼——「豬鬃, 你不得好S!」
走出天牢的時候,我還能聽到她痛心疾首的哭聲,比S了爹娘還難受。
32
謝家被判了舉家流放。
依著律例,奴僕由官府重新發配去處,也允許自贖。
我用盧夫人給的銀子, 為自己和秋菊贖了身。
此後, 行醫為生。
後來,聽聞謝如松因記恨妻子害他落魄,日日毆打她。
韓兆芸不堪忍受, 逃走嫁給了一個瘸腿的鳏夫。
而那位鳏夫,恰好是謝家曾經的莊園管事,鮑四。
他們婚後也算恩愛,生了五個兒子, 最後一胎難產而S。
這一日,正好是除夕。
我在爆竹聲中點燃長明燈,祝願天上的雞毫生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