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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客棧的柴火從來不缺,誰在旁邊吵上兩句都會惹來街坊的皺眉,然後揮揮手把人趕走。
如果是街坊之間出了問題,他們都會過來喊李庭評理。
李庭不懂評理,但他站在吵架的街坊中間,便是一道很好的臺階。
二牙子和阿綠要回停春繼續做生意,臨行前又擺了兩桌席面,阿綠歡歡喜喜地感謝鄰裡照顧母親,又言說大家有空可以去停春再聚。
二牙子沒有阿綠博學,煽情話說不出口,便隻能端著酒壺挨個兒敬酒。
敬了一圈都沒有等到李庭,原來是彭澤和彭歡喜正纏著李庭和他們一起去停春。
李庭幫他們修過紙鳶,替他們搭了個秋千架子。
他們不想見不到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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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裡起哄,讓他們喝一碗酒,興許李庭就跟著去停春了。
彭澤還真端起碗來,清漪瞪了說這話的老寧一眼,讓彭澤別聽他們的,他們年紀還小不能飲酒。
趙娘子又瞎出主意,瞥了眼過來說:「你們求錯人了,這事應該問你們阿念姨,李庭最聽她的話了,如果她說,李庭肯定就和你們去停春了。」
我臉頰莫名發燙,裝作夾菜沒注意聽他們說什麼。
趙娘子一句「臉都紅了」,讓眾人都笑了起來。
「李庭去留都在他自己,我不過就是僱他幹活而已,問我做什麼。」
趙娘子看熱鬧不嫌事大,帶頭問李庭:「阿念都發話了,你想去哪兒都可以去哪兒,你要不要跟著他們走呀。」
李庭說不走。
其他人就又跟著笑了起來。
見李庭不能一起去停春,倆小孩兒嘴巴癟著,眼淚水含在框裡快要跳出來了:「庭叔叔,你會想我們嗎?」
李庭搖頭,倆小孩瞬間快要憋不住眼淚了。
其他人隻當李庭在逗小孩,渾不在意。
我明白李庭可能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不知怎麼表達,便說:「李庭,你會想要見到小澤和歡喜嗎?」
這一次,李庭沒有搖頭。
原本快哭的倆人又蹦得老高,高興李庭舍不得他們。
席間,又有人給李庭介紹姑娘,絕對是蘭江頂頂好的姑娘。
我樂得看戲,清漪嗤笑著說:「還笑呢,我怎麼聞到了一點兒酸味。」
我回瞪了眼,讓她別亂說,我才沒有酸。
「敢瞪我,阿念,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清漪眼冒兇光,旋即高聲道,「大家都是好意,你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到底喜歡哪樣的,掌櫃這般模樣的喜歡嗎?」
我裝醉逃走,沒有聽見他們後邊又說了什麼。
回到客棧,翻了翻賬本,又用雞毛掸子拂了拂貨架上的酒壇,竟發現李庭寶貝至極的花忽然蹿了一截。
這花除了花莖之外沒有任何葉子,光看模樣辨認不出是什麼。
可李庭為什麼這麼寶貝這花呢。
隔著街都能聽見對面的聲音,我坐在客棧房頂上猶豫要不要用水法給那些拿我打趣的人澆盆冷水。
瓦片撥動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我側過身,李庭不知何時跟上來了。
剛才清漪說的話莫名其妙地冒了出來,我尷尬得不知道怎麼辦。
李庭坐在我旁邊,目光注視著對面徐大娘的小院。
「掌櫃,想要看見對方就是舍不得嗎?」
躲不過去,那就面對吧。
「當然。」
「那我想要天天看見掌櫃。」
我忍不住一噎,卻又罵不得這個孤苦無依四處漂泊的李庭,隻能道:「我們暫時應當沒有離開蘭江的想法,那就自然可以見到很久很久。」
李庭又問:「那喜歡呢?」
他像是書院好學的士子,一絲不苟地請教學問。
「喜歡就是一直想要見到,無法忍受分開。」
李庭若有所思,還要說話,我提前捂住耳朵,落荒而逃。
偏偏還是聽到李庭板正的那句:「我想一直見到掌櫃的。」
樓下,清漪領著最愛嚼舌根子的街坊鸚鵡學舌:「我們也想一直見到掌櫃的~」
16
三月春光如水,轉眼便是四月。
蘭江下了半個月的雨,混著令人無奈的躁意,十分不協調地融合在了一起。
街尾開書店的曾翁沒有熬過七十一,沉沉地睡在了這個雨天。
曾翁愛書,也愛大家,因為出身不好,年輕時沒有進學,也因此,他知道讀書的重要性。
店內的書不僅無償借給買不起書本的學生,還寓教於樂,將一個個道理通過傳奇故事講給孩子們聽。
曾翁的孫女曾靈和彭歡喜是好姐妹,她也是那秋千的常客。
阿翁過世,她忍著眼淚跟著父母守靈,對寬慰他的賓客報以微笑。
可她還是沒能如阿翁說的那樣,做個活潑善良永遠開心的女孩。
她在後門哭了半個時辰,眼睛都腫了。
李庭聽見了哭聲過去看她。
小靈兒哽咽著說想阿公了,於是李庭挖了一塊泥巴做了個曾翁的泥人。
送葬時,李庭一直沉默著。
淅瀝瀝的雨水落在山間,水霧浮起,氤氲了眾人的眼。
得過恩惠的學子萬分不舍,哽咽道:「這雨,是曾翁和我們在告別。」
最是春雨潤無聲。
棺木入土後,按照蘭江風俗要在這兒唱一出戲,以送亡者。
我撐著傘這才發現李庭和小靈兒都不見了。
空中傳來微薄的血氣,我急忙循著氣息趕去,到那兒時,恰好看見李庭渾身傷痕護著小靈兒,折耳妖受著傷,倉皇離開。
我帶著他們先回去休養,清漪聽說後煞氣騰騰地出城追妖。
然而那折耳妖早就跑得無影無蹤。
折耳妖是個一旦聽到孩子哭便會變成熟悉之人面目施以誘惑然後吃了孩子的邪祟。
他變成了曾翁去引誘小靈兒,被李庭發現趕忙護著小靈兒逃跑。
自從上一次仙魔鬥法之後,蘭江附近便少有邪祟出現,這才讓人失了戒備心。
幸好李庭他們都沒有什麼大礙,休養了幾日便好了。
我和清漪布下了一道道警戒符箓,防備著邪祟來襲。
折耳妖最是小心眼,一旦吃了大虧肯定會上門報仇,殘忍報復傷害自己的人。
幾日幾夜沒有合眼後,我實在撐不住回房休息。
閉上眼沒一會兒,窗外掛著的震邪鈴忽然響了一下。
17
沉寂了數月的邪魔又開始四處作亂,一些小門派更是遭到了屠S。
浮空城召開仙門大會,商議除魔之策。
街坊們感慨世道艱難沒有平靜日子過了。
「那位謫仙呢,許久不曾有他的消息。」趙娘子捏著帕子,想著梁鶴霄,不無憧憬。
周大哥面色不悅:「人家自然是在仙門大會上,你想也沒有用。」
趙娘子瞪了他一眼,徐大娘樂呵呵地在笑。
誰人不知道周大哥心悅趙娘子,隻是二人見面便要吵嘴,誰也不肯退半步。
李庭過來找我請假,他有事要出門一趟。
清漪奇怪道他都失憶了,能有什麼親戚探望的。
我溫聲道:「不用理她,你有事那就忙去,反正客棧有我和清漪也能看顧。」
李庭離開蘭江,趙娘子笑我還不小心點,但凡失了憶的雋秀小哥,十個裡面八個有婚約,不早點拿捏,一準吃個大虧。
清漪煞有介事:「是啊,別悔之晚矣。」
我轉而問她:「你呢,你是不是有什麼後悔的?江朝又是誰?」
清漪愣了下,眼簾微垂,旋即又樂呵呵道:「不記得了,我這一身風流債太多了,哪裡記得清誰是誰。」
旁人無話可說,唯有趙娘子又氣又愛:「清漪,你這話也太可恨了,快讓姐姐也親一口。」
眾人哄堂大笑。
我說了句有事,便也出城向外。
回來後,清漪問我是不是私會情郎,她壞笑道:「阿念,魚與熊掌未嘗不可兼得,加上李庭一起也很快活。」
我嚇了一跳:「還有沒有點兒姑娘家的矜持了。」
清漪冷哼了聲:「憑什麼姑娘家一定要矜持,阿念,你這是在瞧不起女子。」
她撲了過來,在我腰間撓痒,我遭不住,連連討饒,趁其不備趕忙溜走。
回到房間後,我倒了杯茶。
想要睡覺,卻又怎麼也睡不著。
囫囵等到天亮才合眼,醒來後已經是下午了,李庭回來了。
旁人問他去哪兒了,他想了想便回探親去了,趙娘子和清漪都覺得壞了,這親沒準就是未婚妻。
我笑笑,讓她們少操這個心。
第二天一早,趙娘子要去城外的紅娘廟還願,她擔心遇到邪祟,央我陪她。
我答應了。
紅娘廟在城外二十裡,聽說十分靈驗。
「也不知道拜了紅娘,周大哥今晚會不會睡不著,衝到你家的菜園子喊你。」
「我和周哥沒有關系,阿念你莫要誤會了。」
「好啊,我回去就讓周大哥以後不要找你說話,你討厭他。」
趙娘子牙痒痒:「段念!」
香也燒了,準備回去,趙娘子看了看天色盤算了會兒,又說:「阿念,你也拜拜,興許紅娘大神也能夠庇佑你情路順遂。」
前後耽擱了許久,眼看著天色快要暗了下來,趙娘子方才松了口氣說回去吧。
我深深看了看趙娘子。
她心慌地推搡著我:「阿念,你再看,我會以為紅娘娘娘牽的是我們的紅線。」
安穩回到城中,趙娘子拎著籃子離開。
清漪不在客棧,隻剩下李庭一人,他做了一桌好菜,換了身新衣。
李庭似乎有些緊張,吃飯時總是偷瞄我。
「有話和我說?」
李庭的眼眸軟了下來,從袖口拿出了一個木盒,十分期待地放在我面前。
他給我準備了禮物。
木盒裡是一根淡雅精致的釵子。
我拿出釵子,有些驚詫:「你什麼時候買的?」
李庭坦言是他離開蘭江時買的。
但其實更讓我驚訝的是李庭。
「你變了好多。」
李庭躊躇著點頭:「那你會喜歡嗎?」
從剛撿到李庭時,他雖然忠厚老實,但更像是被動地接受,沒有自己的喜惡。
再到他不舍得彭歡喜彭澤。
他可以聽明白別人的打趣,也可以做出反應,最後和我說,他想一直見到我。
我盯著釵子上的那塊碧綠色玉石,有些惋惜。
與此同時,早就潛伏在客棧的徐大娘、周大哥、趙娘子、清漪等人歡呼:「阿念,答應他,答應他!」
我搖搖頭,平靜道:「我不喜歡。
「梁鶴霄。
「你這句話聽得我犯惡心。」
稍稍用勁,釵子折斷。
李庭臉色瞬間蒼白。
18
客棧靜默得能夠聽見針掉落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我稱呼李庭為梁鶴霄。
明明眼前的是那個忠厚老實的李庭,梁鶴霄是誰,他是高高在上的謫仙人,不下凡塵。
「你離開那天,我跟在了後面,我看見你飛入青冥,到了浮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