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3章
我對韓維道:「詩會快開始了,我們去入座吧。」
我與韓維甩下周斐離開。
路過偏幽處,韓維有些忐忑道:「公主不怪罪我剛才惹了周大人生氣吧?」
「何罪之有?」
他露出個放松下來的表情,配上他那張如玉的臉,倒真有幾分顏色。
但要讓他失望了,我不吃這一套。
日頭西落,韓維送我回去。
馬車內,又獻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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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興趣陪他玩這遊戲,他見我神色冷淡,便立馬收斂了起來,倒也識相。
韓維和我,各取所需,是新的盟友。
父皇忌憚世家,偏愛寒門貴子,而我又是能入他眼的皇嗣中最沒背景的。
沒多久,他允了我取消婚事的請求。
原本退婚旨意遲遲未下來,周斐還心存僥幸,以為我不過是說說罷了,終究不舍得他。
可如今,他終於認清了。
他表情復雜,還有些難以置信,良久之後道:「我早知你性情冷淡,但沒想到你竟薄情寡義至此,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是一點都不珍惜。」
我嘲弄一笑,懶得搭理他。
11
月餘,周斐把楚羨魚扶正了。
歌頌他們愛情的故事廣為流傳,連梨園裡都開始演破鏡重圓的戲碼了。
楚羨魚與我在首飾鋪子裡碰見了。
她穿著錦繡羅裙,頭戴金釵,瞧見我眼珠子轉了好幾圈,竟突然朝我跪下了。
「公主殿下,民女並非有意,隻是我與阿斐哥哥情難自禁……」
「隻要能讓公主舒心,怎麼責罰我都可以!」
她一番欲言又止將我襯託得像個搶不到男人的惡婦一樣,而她不過是一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
陳珠沒忍住笑出了聲,可下一刻她就驚呆了。
楚羨魚的臉紅腫了起來,我甩了甩手,我手打得也有些疼。
楚羨魚滿臉不敢置信:「你、你、你竟敢……」
「不是你說我怎麼樣都可以的嗎?」
她眼中閃過一抹怨毒,但瞥見四周竊竊私語的人,又得意了起來:
「好,如果這樣能讓公主高興……啊!」
我的巴掌又落到了她臉上,這一下她被打趴到地上。
我這才帶著陳珠懶洋洋地走了。
路過她時,她壓低聲音道:「公主你可別後悔今日所作所為。」
當日,周斐就找了過來。
但他被攔在了外面,以往對他和顏悅色的門房這一次鐵面無私。
他壓著怒意,在外面喊話道:「陳瑾安,你為何要這麼對羨魚?我知道你心中對我有氣,你有什麼事朝我來。」
「若非要論先來後到,她才是先,你有何資格指責她?」
往日他那些信誓旦旦的話還猶在耳邊。
如今憶起隻覺好笑。
他第二天就參了我一本。
這事是我動的手,沒什麼好說的,父皇又對周斐有愧,沒怎麼猶豫就罰了我一年俸祿和禁足,連帶著在場的陳珠也被罰了。
我在府中樂得清靜。
沒過幾日,周家就出事了。
沒有了我,出事在意料之中。
他本身能力就不足,為人還高傲敏感。
楚羨魚被扶正後,理所當然地把持了周府中饋。
那日她頭上幾支簪子都是最貴的鋪子裡最新的款式,抵得上周斐半年俸祿了,她若不是挪用了他處的開支,就是收了什麼不該收的錢。
周斐沒有多少根基,紙包不住火,瞞不了多久。
果然,有一七旬老婦和幼童狀告了他,老婦道她兒媳兒被強搶了去,兒子被打S喂了野狗,連全屍都沒有。但那罪魁禍首自稱是周斐的舅舅,又使了銀錢給京兆尹,逍遙法外了。
與此同時,沒我幫著擦屁股,周斐又辦差不力,將用於修繕堤壩的銀錢用超支了,竟還想讓底下官員捐錢補上這窟窿。
正是因為我和周斐已經鬧翻了,這些事才沒有把我一起拖下水。
而到了這個時候,周斐竟然沒有想著怎麼彌補請罪,而是強闖了公主府。
門房不敢下重手,被他硬闖了進來。
他氣喘籲籲地瞪著我道:「陳瑾安,就因為我娶了羨魚,所以你這麼才使計陷害我嗎!」
他雙眼冒火,面露譏諷。
我正修剪著花枝,被他這番話驚得啞然失笑,忍不住打量了他兩眼。
多大的臉啊。
曾經我幫他和官員周旋,是因我知道他性子直,不愛理會那些彎彎繞繞,但竟不知他會自負無用到這般地步。
「好,我認輸!你快想辦法填上那缺的銀錢,我知道你認識許多商人,他們巴不得能花這錢,賣我人情。」
他語氣高高在上,眼中還有鄙夷。
我愣了愣。
我好像從未了解過真正的他。
我以為的少年剛正,其實是剛愎自用。
我以為的清正廉潔,其實是自詡清高。
除了這副好皮囊,他與我想象中的模樣差了太多太多。
我想我曾經喜歡他,是喜歡他對楚羨魚的溫柔,讓年少缺愛的我羨慕不已,把他愛楚羨魚的樣子覆上了一層層柔光。
我剪下最後一朵多餘的花:「周斐,我若是你,就會先去把那老婦和幼童妥善安置了,處置那些打著你名義行事的人,再進宮去請罪。」
畢竟前者人命關天,才是重要的,後者錢財總有辦法解決。
他真的太蠢了。
他被我慣得太好了,隻需要做他的好官,什麼都不用管。
沒了我,他就像一個行走的巨大嬰童,隻會一意孤行地發著脾氣。
看我沒有要出手的樣子,他放下最後一句狠話:「陳瑾安,你若不幫我,就別想我再來理會你!」
12
周斐補上了那個窟窿,至於那個七旬老婦和幼童,也從京城中消失了。
我聽著暗衛的匯報,眼中泛出冷意。
陳珠面上也閃過不齒:「你怎麼會喜歡上這種人?」
「他做的這些事破綻百出,馬腳都快露成蜈蚣腿了,誰都可以拿住他了。」
但沒有人再動他。
很顯然,有人保下了他,從不站隊皇子的周斐終於朝某一位低頭了。
可他看不明白,他這麼多年能混得如此順風順水,離不開我的保駕護航,也有父皇對他的幾分偏袒,畢竟是故人之子。
當年周將軍一案,到底是權臣貪墨,還是帝王疑心,早就再明了不過了。
可帝王能有幾分長情,當他投靠了皇子,就會徹底失去帝王的寵信。
但至少目前,周斐又恢復了往日風光。
他帶著楚羨魚出入茶樓、梨園和各種宴席,俊男美女身著素衣,頭戴素釵,引人側目,又全了自己的清名。
可惜在百姓看不到的地方,流水般的進貢進了周家的後院。
是楚羨魚操辦的,但周斐怎會不知?
一些事,一旦開了頭,就剎不住車了。
一旦嘗過甜頭,怎麼還戒得掉?
我被解禁後,應邀參加宴席。
主事的是我的一位皇嫂,她將我和楚羨魚的位置安排到了一起。
楚羨魚這次學乖了,沒搞上次那套,而是端端正正地行了禮。
可惜她按捺不住心裡的得意,故意露出了帕子。
金絲走線,珍珠點綴,雙面蘇繡,一條帕子就價值萬金。
陳珠大聲道:「周夫人的帕子可真好看啊!」
她又慌慌張張地收起來:「哎呀,不過是條普通的帕子,哪比得上公主殿下平日用的?」
宴席畢。
周斐親自來女賓處接她。
一如當年,除了她,周斐眼中沒有任何人。
兩人相攜離開,羨煞一眾夫人小姐。
「這就是情深不悔吧……」
一夫人還沒感慨完就被旁邊的人捅了捅,朝我的方向使了個眼色,那夫人連忙收了聲,看向我面帶同情。
我笑了笑,不予評價。
父皇早朝晚來早退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一晃幾個月過去。
初秋那天,他宣了我進宮。
他問我和韓維怎麼樣了,我說很好,韓維君子端方,才華橫溢,兒臣敬佩。
事實是,我們後來沒怎麼見過,隻完成任務式地相約了幾次出行。
過了一會兒,他說,陳珠的外祖走的好幾條商路都會過秦嶺,這些年一直很平安,上供的稅款讓國庫豐盈了不少。
秦嶺一帶是五皇子外祖秦安王的封地。
他這是懷疑陳珠和她的外家已經上了五皇子的船。
帝王越到垂危之際,越舍不得放手皇位。
他對他年輕的孩子們又愛又恨,恨他們年輕,恨他們沒有他厲害。
他又問了我幾句話,甚至還與我追憶起了母妃。我早有準備,但出尚書房門時仍舊湿了衣衫。
因為他最後一個問題是——
「若朕選你,你願意嗎?」
13
宮變了。
五皇兄聯合外家秦安王強闖了皇宮。
他站在父皇面前,要父皇立他做太子,然後傳位給他。
「父皇病了,快歇著吧。」
他勝券在握,背後是秦安王的私兵,還有那位周家旁系將軍的隊伍。
沒錯,保下周斐的也是他,他為了今日,拉攏了很多朝臣。
可惜,終究逃不過父皇的法眼。
看著在床上不能動彈的皇帝,突然生龍活虎地坐了起來,五皇兄下軟了腿,但他還是強硬道:「便是沒癱瘓又怎麼樣,宮內都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
正在這時,我和陳珠抓了秦安王來了。
「五皇兄,你輸了。」
父皇早就命我和陳珠做好了準備。
他現在隻信任我和陳珠。
五皇兄被制服後,我將虎符交還給父皇。
他打量了我很久,最後接了過去。
他知道我的回答了。
那次在尚書房中,他說,他其實最滿意的是我。
會忍,善謀,而且外家勢力微弱。
無論是真心話還是試探,這是我第一次在他嘴裡聽到誇贊。
他闔眼輕嘆了口氣:「但你不夠心狠。」
他說,他若是我,早在周斐有背叛之心時就除掉了他,趁著旁人都以為我們郎情妾意,沒人會懷疑我。
「S周斐,嫁禍兄弟,攬周家門生。」
「嫁韓維,拉攏寒門,成帝王賢名。」
我抬頭看向那雙渾濁又精明的眼睛。
帝王一世,算計一世。
我低垂著頭:「父皇英明。」
他又問:「你當真不要?」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大燕出過垂簾聽政的太後,有過女帝,立皇女為太子並非完全不可能。
可……
春燕落在廊下的鳥窩中,母妃抱著我說,她這輩子最痛的事,就是進了皇宮。
可沒辦法,姓周的小將軍紅著臉看的女子不是她,而且皇命不可違。
她說,她若像那鳥兒就好了, 能飛出這皇宮,離開這京城, 去看看大好河山。
幾日後,她就吞炭了,吞的還是最劣質的燻人的炭。
她咽氣時, 還睜眼望著屋檐下的鳥巢。
我不再多言,他讓我回去再想想,若變了主意就告訴他。
我的志向從來沒變過。
活下來。
好好地活下來,然後瀟灑地離開這裡。
無人敢動我, 無人敢攔我, 腰纏萬貫, 暢遊山河。
連著母妃的份,一起去看看那山河湖海。
而且我有預感,我期待了那麼多年,這一天, 很快就要到了。
14
陳珠拍手稱快,說周斐這是罪有應得。
我這才想起, 周斐也被關進了天牢。
被判流放寧古塔。
父皇很快立了太子,立太子的第二日, 他派人給我送了半塊虎符。
看來他還是不怎麼放心太子。
隨虎符帶來的, 是一句致歉。
大太監壓低了聲在我耳邊說:「陛下說, 他對不起娘娘,當年他瞧見娘娘扒在窗口偷瞧周將軍, 他一時起了好勝心……」
我假作動容:「母妃會諒解他的。」
大太監滿意地走了。
帝王的歉意,既重要, 又不重要。
很快,父皇就因救駕有功給我賜了封號和封地。
不日離京。
除了陳珠,所有還活著的兄弟姐妹都有些幸災樂禍,覺得我明明可以靠著這恩情留在父皇眼前, 爭取更多的好處,偏偏被趕走了。
可他們不知道,我手裡還拿著半塊虎符,我若願意,回來打一打也不是不行。
浩浩蕩蕩的離京隊伍,一路西去。
天地越來越開闊。
我仿佛脫去了暮靄沉沉, 發絲都歡快地飛揚起來。
途中,看到一支流放的隊伍。
開道的侍從打出我的旗號, 他們拖著沉重的鎖鏈行禮退避。
除了她還有誰能讓周斐這般失態。
「馬果」蓬頭垢面、瘦脫了相的周斐眼中迸發出光亮,他衝我喊:「阿瑾!救我!」
我放下簾幕, 懶洋洋地又倚靠進了墊子裡。
這一次,我不會再救他了。
在押解犯人的官兵一鞭鞭的抽打聲中,有人喊道:「他S了!」
官兵沒有停手,不許他們大聲喧哗, 怕吵鬧到我。
S了?
S了也好。
說到底, 他S得太晚了,S在做出那些惡心事之前該多好啊!
那樣他就不會草菅人命,不會朝三暮四,那樣他在我心中就還是純潔無瑕的白月光。
果然, S了的白月光,才是最好的白月光。
馬車緩緩駛離,駛向更遠的遠方。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