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2章
「噓!你可小聲些,這公主脾氣可不小,若是叫她聽見了,又得是一陣雞飛狗跳,真是令人難以忍受!」
「呵,我難道還怕她?你是沒看見,她剛剛從輪椅上摔下來,在地上爬的滑稽模樣!」
「……不過話說回來,這晚飯,還要不要去送?」
這話一出,場面忽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一時間竟是再無人說話。
忽地,一道聲音打破了沉寂:「我去送吧。」
幾人回頭,我行了一禮,壓住心底翻湧的情緒,自然從容道:「我與姐姐在此地借宿,叨擾諸位師傅了,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
聞言,幾人面面相覷,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擠眉弄眼,見端著餐盤的人不動,一把將餐盤端過來塞給我,假笑著說:「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們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那就你去吧!」
我從善如流地應了,仿若沒看見其他人擔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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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不知道。
我很早就想見見這位傳說裡的鎮國長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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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其他姑子都走了,我這才揣著激動走上前,輕輕敲門。
從裡面傳出冷冽的嗓音:「誰?」
門沒鎖,我想了想,鎮國長公主腿腳不便,大著膽子推門而入,道:「公主恕罪,我是廟裡借宿的,受幾位師傅所託,來給您送晚飯。」
說罷,我踏進屋子裡,在看清那端坐在輪椅上的人時,微微愣神。
鎮國長公主趙華熙原先隻是不受寵的公主。
她的母妃貌美,後來卻因為得罪皇後,被打入冷宮,失去聖寵,以至於她與弟弟二人。自幼也近乎是在冷宮長大,受盡宮人冷眼。
可磨難並沒有消磨趙華熙的意志,相反,她天生意志堅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步步籌謀,終是將弟弟推上了那至高寶座,而她自己也得封鎮國長公主。
按理來說,她身為鎮國長公主,本該縱享榮華,可惜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去給罪臣求情,還跪壞了一雙膝蓋,成了廢人,也失了聖心。
無論是宮裡的人還是不知情的百姓,都說她淪落到這個地步,是活該。
是啊,無論是之前看書,還是活在這的那麼多年,從外人口中聽到的。
都是鎮國長公主機關算盡,真的算不上一個良善之輩。
最開始,所有的人都以為侯家覆滅,其中也有她的手筆,可誰也沒想到,她會為了替忠臣求情跪斷雙膝,下場悽涼。
機關算盡的人,最後卻S於赤忱。
屋內隻燃著一支燭火,昏暗一片。
趙華熙坐在輪椅上,隱在黑暗裡,看不清臉。
我將餐食放到桌面上,輕聲細語道:「公主怎的不多點幾盞燭火?」
我端著燭火離得她近了些,本意是想為她點燃她跟前的那盞蠟燭,可下一刻,我的手腕被猛地攥住,被向前一拖,泛著冷光的匕首已經橫上了我的脖頸!
燭火被打落在地上,陰狠的嗓音自上而下傳來,帶著哂笑:「你是皇帝派來的人吧?這就忍不住想動手了?本宮這個好弟弟耐心還是差了點啊!」
我的心頭一跳,一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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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離得近了,那種蒼白昳麗的臉映入眼簾,她當真是生得極好的,眉眼精致卻不失英氣。
但眼下也不由得我多想。
我雙手舉起,忙道:「公主誤會,我手無縛雞之力,也並未攜帶兵刃,萬不敢傷公主分毫!」
我的話音落下,場面陷入了詭異的S寂。
就在我以為她打算放過我時,她忽然冷笑出聲:「去把那個饅頭拿過來,吃下去!」
我愣住,然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她大概以為我是在饅頭裡下了毒。
於是我伸手夠著裝饅頭的盤子,撕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嚼吧嚼吧咽下去,然後老實巴交地看著她,說:「沒毒。」
她保持沉默。
就在我準備繼續吃的時候,一隻修長的手忽然伸過來,掐住我的下巴,看了看,見我確定咽了下去,等了幾息,然後奪走我的饅頭,一把將我推開:「既是來送飯的,送完了,你可以滾了!」
我:「……」
她的脾氣果真如廟裡姑子所說的古怪又陰晴不定。
不過她可是鎮國長公主哎,我能理解的。
我默不作聲地起身離開,但我沒注意到,就在我離開時,她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良久才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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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瀾雪睡了足足三日才退燒。
這幾日我一直為她針灸,輔之鎮靜安神的草藥,提升她的睡眠質量,免得她總是在噩夢中驚醒,而後徹夜無眠。
她醒來的時候,我正在收拾針包,忽聞一陣咳嗽聲,我放下東西,扭頭看過去。
見我擔憂,她頓了頓,而後像是想到什麼,幹裂的嘴唇微張:「說來,我好像一直未問過你,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抿唇不語。
這個問題,在出邊境那日她便問過。
不過那時,她的精神狀態極差,忘了也屬正常。
我正欲再回答一遍,可還不等我開口,卻見她眼睫微垂,近乎自嘲:「你……不覺得我髒嗎?」
猝不及防聽見這句話,我怔住。
她大抵是想到我初見她那一日,正好撞見她的狼狽。
世人大多以肉體來評定清白,哪怕她原本內心強大,最終也會被鄙夷和偏見逼S。
「不,髒的從來不是你,是那些薄情寡恩、忘恩負義的人。」
我說。
她的目光頓住,抬眼,怔怔地看著我。
我的神情認真:「在我心目裡的侯瀾雪,是個明媚如燦陽的女子,一直都是。
「所以,振作起來吧!」
她隻是愛錯了人,又不是做錯了人。
憑什麼她傾盡一切卻受盡折磨,而薄情寡恩之人卻坐擁高位?
這個世道,太不公了。
她的眸光劇烈晃動起來。
良久,她的眼淚決堤而出,一把抱住我。
她哭了很久,像是要將所有的憤恨和委屈在這一日全部傾瀉而出。
可過了這一日,那明媚的侯瀾雪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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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我除了給侯瀾雪針灸治療她因被下藥疲軟的四肢,順便還接了廟裡無人想幹的苦差事——去給鎮國長公主送飯。
從單單的晚飯到一日三餐。
就這樣,我和趙華熙的接觸多了起來,許是我態度從頭到尾都很平靜溫和,又能夠為她治療下雨天時就會發疼的膝蓋,她對我的態度慢慢和緩下來。
秋日裡多連綿的雨。
我給她針灸完了之後,知道她不喜有人煩她,正準備離開,卻被她握住了手腕。
我回過頭,詢問:「公主還有何吩咐嗎?」
聽見我的話,她扯了扯唇角,斜睨我一眼:「你怎麼都不怕我?本宮最初可險些S了你!」
人人都說她脾氣極壞,生怕與她沾邊。
我頓了下,然後想了想道:「可能是因為我膽子大?」
無論是侯瀾雪還是趙華熙,都是我喜歡的角色。
連侯瀾雪我都冒S救了,給趙華熙送飯……小事情?
聞言,她嘴角微抽,看向我的眼神像是看白痴:「現在也就你還對我畢恭畢敬的了,若是從前,我還能賞你一些什麼,可現在,我身無長物,也給不了你什麼。」
我默了片刻,淡笑著搖頭:「公主說的哪裡的話,您本身就很讓人敬佩,我也不過是做了一些容易的事。」
哪怕明珠墜落泥潭,也依舊熠熠生輝。
話音落下。
趙華熙明顯愣住了,良久,她眉眼舒展,一顰一笑間風姿綽約,少了幾分陰鬱:「你這丫頭倒是嘴甜。」
我也跟著笑。
但就在這時,從門外忽然傳來侯瀾雪的聲音,急匆匆的:「小微,你是在這裡嗎?怎的去了這麼久?」
我的心頭一驚。
但已然來不及阻止,原本還展露笑顏的趙華熙面色倏地變了:「侯瀾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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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瀾雪這段時間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在我的針灸下,她原本因為中藥失去的武功經過鍛煉也可以恢復,而我與她的關系自打那日之後也變得好了很多。
是以她隔得久了不見我,生怕我出事,便……來尋。
怪我,忘了同她說起鎮國長公主的事了。
於是現在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侯瀾雪大步踏進房中,然後,與趙華熙大眼瞪小眼。
「長公主?」
不隻趙華熙驚訝,侯瀾雪也驚訝。
我曾聽聞,侯瀾雪一直與趙華熙十分不和。
侯瀾雪看不慣趙華熙詭計多端,是個人都要算計進去,趙華熙看不慣她性子莽撞,隻會舞刀弄槍。
兩人一見面,我以為會是刀鋒碰火石,戰火一觸即發。
我正欲將我知道的都告訴她們,免得徒生誤會,卻不想。
那一直脾氣古怪的鎮國長公主最先紅了眼眶,情緒驀地激動起來,可不知是想起什麼,終又歸於平靜,隻開口時,聲線輕顫:「是趙氏對不起你們。」
一句趙氏對不起你們,將侯瀾雪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侯家的百年清名,全家上下三百多口人的性命。
一筆一筆,皆是血債。
足以壓彎任何一個有良知的皇室中人的脊梁。
侯瀾雪嘴唇輕顫著,垂在一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她好像想要說什麼,但又好像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沒辦法不恨。
可她也沒辦法責怪眼前這個,為了侯家滿門在宮門外跪斷雙腿的鎮國長公主。
有滾燙的眼淚從她的眼眶中落下來。
一點一滴。
在場的氣氛陡然間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驀地。
一道平靜的嗓音打破了S寂:「道歉不足以平恨,那就S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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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話一出,兩人都回過頭來看我。
像是沒想到我一個最是溫和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也訝然,可這話好像藏在我心中很久很久,隻等著某一刻,傾瀉而出。
對上兩人訝然的視線,我平靜道:「君王薄情寡恩,殘S忠臣,如今更是大興土木,民不聊生,憑什麼坐擁江山?
「公主殿下,您曾說,帝王權術,可以籌謀算計,卻不能濫S無辜,您也不想趙家江山毀在昏君手中吧?」
我的話落下,屋內的S寂持續了很久很久,侯瀾雪才從驚訝中回神,眼底浮現血紅一片:「是啊!憑什麼?」
這一聲「憑什麼?」也讓趙華熙從怔愣中回神,那雙凌厲的丹鳳眼微抬,原先黯淡無光的眸忽地有了神採,道:「本宮手上還握著一些人脈,原先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用不著,現在應該可以用起來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如寂靜的空谷突然有了回響。
她們對視了一眼,皆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洶湧而起的情緒。
但這時她們的情緒——
不再是悲觀的。
不再是絕望的。
而是充斥著希望。
明明這一刻,我們隻是身處再普通不過的禪房,卻如同置身光裡。
我也和她們一樣激動,一樣期待看到——
那位冷血君王看到自己最親近的兩人S回皇宮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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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正S回皇宮已經是在次年的夏日了。
這大半年裡。
趙華熙借口病重,思念弟弟,細數過往情分,終是激起了帝王心中幾分情分,被接回了京城的公主府療養,而侯瀾雪則在恢復武功後,與我一同趕往邊境,說服侯家軍北上替侯家討回一個公道。
侯家幾代人都在軍中,為了護佑衡國拼卻性命,地位早就根深蒂固,不是簡單的編織罪名就可以打破的。
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早在聽聞侯家滿門覆滅時就有所不滿,隻是在出頭的幾人被處S後,被迫隱忍不發。
如今,侯瀾雪歸來,士氣大增。
在這個侯家鎮守過的地方。
無數將士對著侯瀾雪下跪,甘願將性命託付,虔誠如信徒:「吾等願意,清君側,斬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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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我們北上的路上,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這時候由去年秋日裡引起的邊境戰亂勉強已平,但傳出了一則流言。
侯瀾雪S在敵襲的混亂裡。
是的,當時我以夜色遮擋,並提前找了一具亂葬崗裡的屍體放到營帳裡,那些人隻以為我害怕跑路了,將那具燒成焦炭的屍體認成侯瀾雪。
聽人說,消息傳回京城時,那原本還沉溺在貴妃宮裡的皇帝突然變了臉色,堅決不肯相信侯瀾雪S了,命人將屍首帶回京城。
但半年過去,屍體早成了枯骨。
我和侯瀾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原以為她會痛恨,會怒罵。
可沒有。
她的神情無波無瀾,並沒有什麼起伏,隻冷靜道:「就讓他誤會好了,最好混亂一些,正好方便了我們攻打皇城,他不S,不足以平我侯家恨!」
我靜靜地看著她,揚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