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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鳴九低聲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我悄悄地松了口氣,局促地捏著手指。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知道我喜歡你,就你不知道。」
突如其來的表白,驚得我張大了嘴巴。
我就這樣稀裡糊塗和李鳴九在一起了,從大學畢業直至現在。
李鳴九對我真的很好,隻要有他在,做飯是他的事,家務也是他的事。
天冷時會給我帶衣服,走路累了他會背著我,他永遠想在我前面,對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沒了他,我該怎麼辦呢。
可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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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來上海的三年後,我和他永遠有加不完的班。
一回家,他就倒頭入睡。
他不再有時間管我,關心我。
而我同樣為生活奔波。
比起他的關心,我腦袋裡想得更多的是,明天的單能不能成;能不能拿到提成;要不要早一點起,畢竟起得晚了趕上早高峰,我就要站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公司。
我們開始越來越忙,從最開始的每時每刻地給對方發消息,到後來的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微信聯系對方一下。
晚上到家,也是簡單地洗漱,然後上床睡覺。
於是在李鳴九看不到的角落裡,我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
下雨會提前帶傘,天冷會穿好外套,這幾年,我早就養成了隻靠自己的習慣。
就像現在,我胃疼得不行,我第一反應都是,叫車,一個人去醫院。
6
可能是吃了廉價蛋糕的原因,還沒睡幾個小時,胃就突然疼得不行。
叫好車,我立馬起來穿衣服,臨出門時,我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李鳴九。
李鳴九睡覺時很安靜,乖得像寶寶一樣,歲月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不像我,熬夜熬得臉都垮了。
此刻李鳴九平穩地躺在那,離我很近,卻又讓我覺得他離我很遠。
我沒叫醒他,而是輕輕地關上了門。
在車上,胃疼得我蜷縮成一團,緊緊地抱住了自己。
窗外一閃而過的是黃浦江的江景,哪怕這個時間,黃浦江依然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這讓我想到了我和李鳴九來上海的第一年。
那時候隻要是周末,我們就會手牽手來外灘走一走,道路兩旁高樓林立,暖黃色的燈光和江景遙相呼應,和平飯店裡面有著人來人往的客人,街道上是成排叫不上名字的跑車。
李鳴九握緊了我的手,那時候的他,眉目裡染著自信和驕傲,他小聲在我耳邊說:「姜姜,相信我,我們很快就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他身上永遠有栀子花的味道,這氣味讓我安心。
我笑著點了點頭,我相信他,東方明珠燈光亮起,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就照射在我眼前。
那時我在想,你看,這就是傳說中的外灘啊,是隻要走路就可以到達的地方啊。
可後來我才知道,這裡是我不管有多麼努力,都無法踏進的地方。
就像現在,哪怕七年過去了,我依然是連打車都會心疼的人。
哪怕胃裡再痛,我的眼睛都始終盯在打車軟件上,生怕蹦出讓我心驚肉跳的數字來。
急診的人很多,狹窄的過道內,有很多陪床的家屬,床位不夠,還有病人在過道掛著吊針,站著的、蹲著的,什麼姿勢都有。
我一隻手拿著吊水,一邊找了個空地坐了下來。
看著熙攘人群,我不禁感嘆。
其實這就是生活,平凡、無助、無能為力地將就。
人間即煉獄,熬不住,逃不出。
7
吊水一個多小時後,我的胃已經不疼了。針頭拔掉的一剎那,我看到了李鳴九。
我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恍惚了。
此刻,李鳴九正神色焦急地朝著我走過來。
日子相處久了,就如溫水煮青蛙。
我們彼此都很少流露這樣焦急的神色了。
我心中暖意上騰,剛想站起來,但是下一刻,心又猶墜冰窟。
因為我看到了他身後的季晴。
季晴的個子很高,到李鳴九肩膀的樣子。素顏的季晴也是好看的,皮膚白皙,哪怕是面露疲憊,她的脖領都是挺得直直的。
高傲不允許她低頭。
此時她穿著玫粉色的睡袍,肩上披著的是李鳴九的西裝外套。
灰色的西裝外套,二百塊,是我在淘寶上給他買的,穿得時間久了,有些舊了,但是我洗得很幹淨,擔心被洗衣機洗壞,所以我每次都手洗。
李鳴九從我身邊走過,嘴角焦急地喊著醫生,絲毫沒注意到縮在地上的我。
季晴的腳踝崴了,他扶著她去往急救室。
我就坐在急救室外面的角落裡,看著他又是倒水又是幫著脫鞋,忙前忙後,很是細心。
我一直認為李鳴九是恐懼來醫院的。
小時候,他媽媽身體不好,總是生病。他爸爸要工作掙醫藥費,照顧媽媽的責任就落在了六七歲的他身上。
所以他討厭醫院,後來大學畢業,他媽媽是在醫院去世的。
長時間的病痛折磨,她終究是忍受不住,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
我還記得太平間外,他的身體都是抖的,他幾乎不敢看他媽媽一面。
我盯著他快要被風吹倒的身體,心疼得不行。
我抱住他,拍著他的背安慰他:「別難過,你還有我。」
他的頭垂在我臉上,滾燙的淚水砸到我的脖領上,嘴裡哽咽:「我們以後再也不要來醫院了,好不好?」
所以後來,哪怕是我是做闌尾炎手術,他都沒有陪著我,他說一看到醫院就能想到媽媽,而我也沒讓他陪著我,以免勾起他難受的回憶。
可現在,僅僅是因為季晴崴了一下腳,他就可以做到。
原來他不是害怕來醫院,隻是我沒有那麼重要而已。
我低下頭苦澀地笑,用手捂住胃,本來已經好了的胃,此刻又開始隱隱作痛。
發愣的間隙,有幾個醫護人員從樓上下來,直接去到了季晴身邊,有人推了張病床,讓她坐在了上面。
我側頭看了一眼我身旁的農民工大叔,他為女兒賺學費,從工地二層失足栽下來,磕壞了頭,縫了十二針。
他滿頭繃帶,同我一樣縮在角落裡。他親眼看著等了一晚上都等不來的一張病床,此刻那上面就坐著隻是崴了一下腳的季晴。眼睛裡一片苦澀,了無生機。
室內,眾人擁護是人生。走廊,坐倒一片也是人生。
我的心開始痛了,雖然我的男朋友正在照顧別的女人,但是這一刻,我覺得大叔比我更讓人心疼。
我將目光投向外面,天終於亮了,就是這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可能是剛才拔針時太過用力,此刻我的手背上面有血湧出。
我用力按在白色的醫用膠布上,我想,血很快就會止住,就像心,疼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我站起來,朝著地鐵站走去,畢竟,再不走,上班就要遲到了。
我可以沒有愛情,但不能沒有滿勤。
8
晚上下班回來,李鳴九比我先一步到家。
他接過我手中的包,問得隨意:「今天怎麼上班那麼早,我五點醒的時候,你就不在了。」
我脫鞋,換衣服,坐在床上歇氣:「半夜胃痛,去醫院了。」
李鳴九愣了一下,沒說話,而是去廚房端飯菜。
擦肩而過時,他不知道他身上早就沒有了栀子花的香氣,取而代之的是陌生女人的香水味。
我知道這款香水,叫無人區玫瑰。
無人的荒涼地裡一枝堅韌的玫瑰。
前調有一點藥感和一點消毒水的味道,酸甜的紅莓,沉靜的紙莎草和烏木,以及孤傲清冷的玫瑰。後調的樹莓味道淡淡地縈繞,琥珀的加入使它的後調趨於甜美,一分疏離,一分溫暖,頹敗的廢墟裡混雜著戰火硝煙的孤冷玫瑰味。
柔弱但堅強,這就是無人區玫瑰。是它的廣告語。
一千多一瓶,在我購物車待了好久了,我沒舍得買。
半人高的桌子上放著兩個菜,一盤是西紅柿炒蛋,一盤是煎的牛排塊。李鳴九盛好飯遞給我,我接過,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工作了一天,我的確很餓,什麼大事,都要吃飽了飯說。
這就是成年人的悲哀,情緒在溫飽面前不值一提。
也是,想吃飯,那就得忍啊。
生活不就是這樣嘛,跪著才能吃上飯。
我大口大口吃飯,拼命吃,我生怕一停下,我就忍不住掉下淚來。
偏偏李鳴九沒想放過我:「怎麼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
人人之間,最怕突然的關心。不問還好,一問就開始矯情起來。
眼淚啪嗒啪嗒掉在碗裡,我抬頭看他。
「我都看到了,你給季晴脫鞋。」
李鳴九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解釋:「我跟她沒什麼。」
「她沒有家人?沒有別的朋友?為什麼偏偏找你?」
我很清楚,他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他不過就是放任了她的接近,她的喜歡。利用她的靠近,讓自己的工作更容易些,更輕松些。
遮羞布被掀開,李鳴九摔了碗筷,爆發了。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還不是為了跟你結婚,為了多賺些錢,要不然我能給人家上趕子當孫子去?」
我抬眼看他,看來給人提鞋這事,他也不痛快。
「你跟別人結婚不花錢,不需要錢?李鳴九你別道德綁架我。」我也來了脾氣。
「所以我沒錢我就活該娶不到老婆?就活該把日子過成這樣?」
李鳴九站起身來,直勾勾地看著我。
一句話,將我噎在原地。
我嘴笨,李鳴九嘴利索,他是沒理都能辯三分,我不行,我每次七拐八拐地都說不到重點,所以別看每次吵架的由頭大都是我掀起的,但每次失敗的也是我。
我永遠說不過他。
嘴裡的飯發澀轉而發苦,我直接吞了下去。
思緒又轉回到他最後的那句話上。
其實,我也想不明白,所以沒錢這事,到底該怪誰呢。
我們努力,還是過不上想要生活,該怪誰呢?
或許隻能怪我們投胎不好吧。
李鳴九因為生氣,為了給自己降火,他撸起了袖子,這個動作讓他無意間露出了一塊手表。
我視線向下,注意力也落到他手上的新表上。
「所以帶著它也是為了我?」
這是塊浪琴的表,估計要幾萬塊,李鳴九不會買這麼貴的東西,很明顯這塊是季晴送的。
他原來手上那塊,是我送的,四千塊,花了我快半個月工資,算是我這輩子買過最貴的東西了。
二十歲的我們可以穿地攤,吃地攤。而三十歲的我們,需要些奢侈品來裝飾自己,有一部分是虛榮心作怪,而另一部分是迫於無奈的交際。
遊走於客戶之間,需要這些東西來給自己提氣,也需要這些東西來換得一個平等對話的機會。
所以我一咬牙,給他買了塊我覺得價值不菲的表。
可現在看來,挺可笑的。
四千塊的表,終究是比不了幾萬塊的表。
我夾了塊牛排吃了一口,就像烤肉吃久了,換換西餐也不錯。
9
我和李鳴九提了分手。
我沒有立刻搬走,如果是小說,肯定立馬打包行李。
而現實是我不能,上海找房子不是那麼容易的,而我既然交了房租,也沒必要去花幾百住酒店。
我打開手機,開始找中介找房子。
李鳴九就站在身旁,看我,眼睛裡都是責怪:「姜姜,你能不能別作?」
他以為我在同他置氣。
在一起這麼多年,我說過無數次分手,但是最後都沒有分成,他以為這次也是一樣,我隻是用分手來表達我的憤怒。
可七年了,我也會累,會失望,會退縮。
可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
我幹脆不說話,刷著手機,連頭都沒抬一下。
中介回消息回得很快,我開始思量如何能做到距離和價格最優。
我現在和李鳴九住的房子雖小,卻離市中心很近,到我上班的地方,隻需要四十分鍾,因為房租我倆是 AA,每個月我隻需要出 1000 塊,但現在我要搬出去了,1000 塊是無法租到單間的,也就意味著我可能要去租那種六到八個人住的宿舍才可以。
我思考的間隙,李鳴九突然抓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