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沈知韫相知相許的六十年時間裡，我究竟扮演著一個什麼樣的角色，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從他決心牽起陳星若的手，在大庭廣眾之下以夫妻的名義拋頭露面那一刻起，我和他的婚姻就該到頭了。

 

我拄著拐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沈知韫身邊。

 

挺直了這些年我在他身邊習慣性佝偻的背脊，直視向那雙多年來我仍不習慣直視的眼睛。

 

我勾著唇，今日寒了一天的臉色重新染上笑意：

 

「既然如此，我們離婚吧，沈知韫。」

 

話落，一屋子的男女老少再一次變了臉色。

 

沈知韫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驚訝地一挑眉，「你胡說什麼？」

 

我笑容不減，聲音更為堅定，「我沒有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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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俗不可避免，浪漫至S不渝。是你教我的。」

 

「我以夫為天，恪守婦道了一輩子，婚姻還是到頭了，我想，剩下的日子，該為自己而活了。」

 

「好聚好散吧，祝你和陳星若的浪漫，能至S不渝。」

 

見我如此堅決，他眉頭不自覺地皺成了川字形，語氣都生硬了幾分。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婉吟婉吟，念頌溫柔。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覺得你人如其名，卻沒想到，你竟如此善妒！是非不分，蠻不講理！」

 

「你置我於何地？至我一手創建起來的沈氏於何地！我看是我近些年把你將養得太好了！飽暖思淫欲！現如今，你滿腦子都是那點兒女情長！庸俗！」

 

我當真被氣笑了。

 

「沈知韫，你騙我的時候，連自己也騙過去了？」

 

「你口口聲聲為了沈氏的顏面，心安理得地帶著你的初戀頻頻露面，大肆宣揚你的愛情故事時，可曾想過，真正與你風雨同舟的人正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無時無刻對你心心念念？」

 

「讓我猜猜，滿口禮義廉恥的讀書人，內心深處也接受不了自己人到中年想出軌的念頭吧？」

 

「所以用著看似光明正大的理由，用道德感假意約束著自己，實則享受著和她出雙入對，妄圖找回年少時的感覺？」

 

「沈知韫，你真讓我惡心。」

 

我環顧了一圈屋內，「連帶和你有關的一切，都讓我惡心。」

 

聽到我的話，兒子瞬間怒了。

 

他啪的一下拍向桌子，「夠了！」

 

「半截身子都已經入土的人，怎麼還像個十七八歲的純情小姑娘似的！」

 

「爸操勞了一輩子，親手打下的江山，不是讓你這樣作的！」

 

「離婚可以，你淨身出戶，出了這個門，關於沈家的一切都絕口不提。」

 

「沈家丟不起你這個人！我們兄妹，也權當沒你這個拎不清的母親！」

 

一旁的女兒雖然沒說話，但也沒有勸慰的意思。

 

我抬起眼，冷冷地看向這雙我拼盡一切生下來的骨肉。

 

換作幾小時前，他們這般模樣，無異於剜我的心肝。

 

可事到如今，我卻隻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充滿謊言的家。

 

沈知韫至少有句話說得沒錯。

 

兒孫自有兒孫福。

 

我做了一輩子妻子，母親。

 

是時候，做一回自己了。

 

4

 

和沈知韫的離婚手續辦得很順利，他也沒真的讓我淨身出戶。

 

從民政局出來時，我名下多了兩百萬存款，兩套房。

 

我沒有拒絕。

 

這些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也是我應得的。

 

與沈知韫分道揚鑣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欲言又止後，終是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我的視線很快從他臉上移開，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心下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和釋然。

 

人逢喜事精神爽，連路過的小狗都覺比往常更為可愛。

 

我沒有再回住了幾十年的那套房子，而是將它們都賣了，搬離了小鎮。

 

從前，他隻以為我生性喜靜，習慣鄉村生活。

 

卻不知，我隻是將他當年玩笑般的那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人到暮年歸隱於山野，也是一種風雅。」銘記於心。

 

多年來潛移默化的認知讓我骨子裡深深地自卑。

 

讓我情不自禁地想附庸他的風雅。

 

但那些，都不是我內心真正想要的。

 

孑然一身後，我為自己而活。

 

我和周圍的同齡人相約著一起跳起了廣場舞。

 

報了夕陽旅行團，去到拉薩，新疆，大西北，領略祖國的大好河山。

 

闲暇之餘，也嘗試著接受新鮮的事物。

 

我開了一間自己的服裝設計工作室。

 

關於這方面的天賦和興趣，還是有了女兒之後發掘的。

 

父母還健在時，我就很喜歡畫畫，後來家中遭逢變故，我停下了畫筆。

 

在生下女兒後，我開始為她親手設計並制作衣服。

 

沈知韫也曾見過幾次我的設計圖。

 

可當我鼓起勇氣提出想從事這方面的工作時，他一口否決。

 

「婉吟，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顧好家裡，賺錢的事有我。」

 

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現在，我在這間小小的工作室裡，每天樂此不疲地設計著心中的漂亮裙子。

 

轉眼四年過去。

 

這期間，我和沈知韫以及那一家子沒有再聯系過。

 

隻偶爾在媒體新聞上，得知他們的近況。

 

沈知韫寶刀未老，近年來，將沈氏的版圖一再擴大，進軍的產業也越來越多，被媒體稱之為內地最傑出的企業家之一。

 

他仍舊和陳星若以夫妻的名義出席著各種活動。

 

我們的兒子沈識因為在社交平臺上高調炫富，被網民戲稱為「國民老公」。

 

相較之下，女兒沈欣則低調許多。

 

關於這些，我都一笑而過。

 

而關於我心血來潮開的這間名為「新生」的服裝小店，卻在網絡上一炮而紅。

 

起因是一次偶然，一位客人約我線下見面，得知我是名年逾七十的獨立設計師後，很是驚嘆。

 

一條#時尚不分年齡，七旬尚能新生#的詞條，引爆了熱搜。

 

一時間，社會各界給予我的關注度空前絕後。

 

訂單量每日激增，前來想要拜訪我的媒體也數不勝數。

 

就在這時，我的店裡來了位不速之客。

 

6

 

來人一身明黃色的旗袍，襯得身材凹凸有致。

 

頭發隨意地用檀木抓夾夾住，單從背面看，宛若一位妙齡少女。

 

隻是轉過身後，即使那張臉妝容精致，口紅明豔，也依舊遮擋不住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痕跡。

 

一見到我，她溫婉地一笑：

 

「好久不見。」

 

「現在是不是該叫你一聲江大設計師了？」

 

我繞過她，一邊打開店門，一邊開門見山，「登門造訪，是有什麼事嗎？」

 

她還是笑著，一雙眼灼灼地盯向我的臉。

 

玻璃窗倒映出我的身影。

 

一襲面料舒適的綿綢裙，滿頭銀絲束於腦後，一張老臉素面朝天布滿細紋。

 

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直至這一刻，我維持了幾十年的自卑似乎才真正地煙消雲散。

 

「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隻是偶然從網絡上看到你的消息，突然覺得我該親自過來拜訪你一下。」

 

說著，她頓了下，觀察著我的神色。

 

我靜靜地回望，不疾不徐。

 

半晌。

 

「其實早在聽說你因為我誤會知韫後就該來了。」

 

「奈何石頭甜心離不開媽媽，瑞瑞年年也不習慣和奶奶分開，這才耽誤了這麼久。」

 

我朝她牽唇一笑，等待著她的下文。

 

「不管你相信與否，我都真心實意地將孩子們視如己出。」

 

「至於我和知韫……」

 

說著，她陷入了回憶。

 

「當年年少無知，出了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逃，將他扔下是我的錯。」

 

「此後的幾十年，我遇到過很多人，但究極一生，沒有一個人再像他那般。」

 

「以至於出走半生，機緣巧合下和他再度重逢，我又驚又喜。」

 

「我承認，在和他重逢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目的不純。」

 

「抱歉，我太想和他再續前緣。所以，即使是以那樣的理由，我也假戲真做了。」

 

「二十年間，我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知韫他時常因為強烈的愧疚感，始終不肯向我邁出最後一步。」

 

「沒關系，我能理解。蹉跎了大半生，能再站到他身邊，我已經很知足了。」

 

話畢，她看向我的眼神陡然凌厲了起來：

 

「可，你不該跟他離婚的！」

 

「我都做好了這樣過完後半生的準備了，你為什麼要放任他單身？」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恢復了單身，卻沒有辦法以陳星若的名義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

 

她停下來，微微地喘了口氣。

 

「我不甘心！不甘心在他明明已經單身的情況下還要頂著你的名字和他一起出現在聚光燈下！」

 

「那些人口口聲聲叫我沈夫人，可被大肆報道出的沈夫人名字，卻是你江婉吟！」

 

「你讓我情何以堪！」

 

面前的女人神色癲狂，雙眼赤紅。

 

與記憶中特立獨行的模樣大相徑庭。

 

我覺得有些諷刺，說出口的話，也帶著諷刺：

 

「你想我怎麼做？」

 

聞言，她眼睛一亮，有些迫切地道，

 

「木已成舟，如今你也聲名鵲起。保不齊媒體會挖到你和沈氏老夫人同名。」

 

「到時候，隻需要你承認一切都是巧合。」

 

「至於知韫那邊，我希望你勸一勸他。明面上我們可以繼續假戲真做，私下裡，是不是該和我去領一個結婚證……」

 

「撲哧-——」

 

我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原來現實裡的陳星若，如此理想主義。

 

我正了正色：

 

「視如己出？情何以堪？」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果然，你和沈知韫真是絕配。都一樣演著演著把自己先感動了是吧？」

 

「人啊，不能既要又要。」

 

「你是不是覺得，我一聲不吭地退位讓賢了，就該送佛送到西？」

 

「真不好意思，我是沒什麼見識，但基本的羞恥心還是有的。之所以會跟沈知韫離婚，並不是我傻，也不是無原則的大度，隻是單純地厭倦了那樣的日子。」

 

「哪有那麼好的事情呢？辜負真心的人，就該活在無盡的良知譴責中。」

 

「至於知三當三破壞別人家庭的人嘛，這點痛苦算得了什麼？」

 

說完，我冷冷地下著逐客令，「我很忙，沒空和你敘舊，恕不遠送。」

 

7

 

送走陳星若後，我心無旁騖地繼續畫著設計稿。

 

卻沒想到。一線之隔的網絡上，早已吵翻了天。

 

原來，陳星若來找我時，被門口蹲守的媒體拍了下來。

 

得益於這些年沈知韫大張旗鼓地帶著她出現在各種公眾場合，她那張臉，媒體一認一個準。

 

一開始，開始很和諧的調侃：

 

「同名同姓流想事？」

 

「沈氏當家主母江婉吟和傳奇設計師江婉吟的歷史性會晤！」

 

關於我的名字，早在封頂熱搜時就有好奇的網友順著天某查的工商執照扒了出來，因此，這零星善意的調侃並不足為奇。

 

壞就壞在這其中，被知曉「內情」的網友撞了個正著。

 

一名網友跟帖，並曬出了我和沈知韫離婚時雙雙出現在民政局的畫面：

 

【我好像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四年前，我在老家無意間偶遇沈老爺子和一位陌生阿姨出入民政局，就隨手一拍。沒想到現在細思極恐……】

 

【為了印證我的猜測，我還特意託關系查了一下老爺子的婚姻狀況，結果顯示就是在這個時間，他的婚姻狀態變成了離異……其他的，我不敢多說，請各位自行想象！】

 

此帖一出，立刻被推上了熱評。

 

有條理清晰的網友迅速展開各種猜想。

 

【我勒個去，豪門版真假美猴王啊！】

 

【@沈識 快來認領，哪個才是真媽？】

 

【人證物證鹿泉，誰是冒牌貨不是一目了然？】

 

【別猜了！我來上雷神之錘！「圖片」】

 

最終，以陳星若的身份證照片被扒出蓋棺定論。

 

緊接著，各路網友各顯神通，將以往沈知韫和陳星若同框的畫面剪輯出來：

 

【我願稱陳老姨為史上最強小三，頂著別人的名字和別人的老公招搖撞騙了這麼多年，怎麼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