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完這些話，有些無奈地笑笑。老天爺若真的顯靈，為何一次次置我於絕境？

然而，我還未將話說出口，突然胸口一悶，竟生生吐出一口血來。傅思閣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他下手封住我的幾個穴位，一邊搗鼓著我沒見過的一些藥丸喂到我嘴裡。

 

可藥丸卻反而激發了我身體裡最要命的毒素，我開始渾身抽搐，須臾間竟覺得腦袋放空，靈魂像是要脫離身體一般。

 

本以為我這條命是要交代在這裡了，S在傅思閣的手上也沒什麼不妥，可沒想到我臨S前竟然還能見到傅如修那張臉。我沒覺得自己對他念念不忘，但隻是嘆他陰魂不散，為何我S前偏偏還能想起他來？

 

傅如修完全失了往日冷靜尊貴的模樣，他衝上前來抱住我的頭。我從來沒見過他落淚，這會兒倒真是幻想到了，我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情緒崩塌的聲音再清楚不過地傳入我的耳朵，竟又覺有幾分真實的感覺。

 

傅如修一遍遍地喚我皎皎，痛哭流涕，他說讓我再等一等，我不明白，等什麼呢？可我意識模糊地想，如果柳枝雲有一天遭遇不測，他一定會是這樣的表現，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是傅如修這樣的君王，他的淚隻值得為他心中惦記的人而落。

 

偏偏傅思閣的聲音格格不入地落入耳中：

 

「祝皎皎命硬得很，她救過這麼多人的命，老天不會收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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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覺得好笑，可就在他說完這句，我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醒來後，傅思閣守在我的床邊，我全身出了一身汗，像是做了一場夢。

 

再想想夢裡的內容，大概真是一場夢，傅如修此刻應在皇宮之中，慰藉皇後的喪子之痛。

 

傅思閣出神地看著我，他的眉眼修長舒朗，人面如玉，與他的氣質真不像。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傅思閣順勢抓過我的手。

 

「皎皎，這次過後，我不會再讓你有事了。」

 

然他又突然貼近了來，冷不丁道了一句。

 

「柳家裙帶關系太多，私下幹的是與朝廷作對的生意。傅如修正是通過柳枝雲這條線，在找柳家的破綻。」

 

一時間，空氣有些靜止，我盯住傅思閣的眼睛。他眸光微暗，苦澀的笑意不達眼底，卻又帶了幾分堅定的S意。

 

「所以說，他這樣對你，也可能是在保護你。

 

「祝皎皎，我固然要帶你走，可還是想先問過你的意思，若有朝一日，他要來尋你，你哪怕願意，我也是不會將你還給他的。

 

「哪怕豁出命，也要把你搶走。」

 

我心中微微驚訝，不禁聯想起夢中的內容，可頭痛大抵佔了上風，我不願再去細細思索，有的錯，錯了就是錯了，無法更改。再聽到傅如修的名字，我心裡亦感覺不到更多的鈍痛。

 

看著傅思閣無比認真的模樣，我輕笑出聲：

 

「如你所說，是在保護我，但更是在犧牲我啊。」

 

傅如修贊同似的點點頭，嘴角卻勾起一抹笑。

 

半晌，我才反應過來。

 

「誰說要跟你走了？」

 

7

 

先皇的三月喪期已過，這皇後的冊封禮是要大辦了。為撫柳枝雲心中疼痛，傅如修特意下了一道旨意，他不選秀納妃，直到中宮有所出。

 

也就是說，這長子必須是皇後所生。

 

我想起傅如修曾與我暢想，我們將來的孩子會是什麼樣，若是男兒就教他騎馬射箭走四方，若是女兒就讓她學得我的一身醫術遠名揚，再聯想到今日，他為了心上人，能做出如此種種，而我卻是連孩子都不會再有，不禁感嘆世事變化無常。

 

皇宮裡派人傳來消息，皇後的冊封禮將於天光臺舉行，囑我前去觀禮，連帶著這旨意一起傳了來。

 

天光臺是傅如修當時冊封我為太子妃帶我登過的地方。他許諾隻會帶我一人上去，受萬民膜拜，而今，我看他牽著柳枝雲的手，明明日光下，將那頂獨屬於皇後尊貴無比的冠帽戴在她頭上，我心中隻嘆著，終於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從前有遠大抱負的少年郎，奪下了這紫禁城裡最尊貴的位置，又重拾舊愛，徹底拋離了我，再無任何阻隔。我想，傅如修這一生，該是圓滿了。

 

隻可惜，我這一生，壽命太短，無法再重來。

 

我重新蓋上面紗想要離開，沒承想一陣勁風將我的面紗刮起。我尋著風的方向看去，抬頭間，隻見天光臺的背面的檐角上掛了一個玉佩，晶瑩剔透，迎風吹起，玉佩中間是一個用玉鑲嵌的大字，我隱約間看到「白」字。再想仔細去看，四周已經突然陷入混亂。

 

刀劍聲夾雜著驚慌的叫喊聲響起，有人大喊著「取下皇帝首級」，周圍的人四處奔逃。

 

我盯住天光臺，卻不見傅如修有半分慌亂，他不緊不慢地將柳枝雲擁到身旁，我卻見到他手在背後，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刀，眼看那把刀要從柳枝雲脖間橫刺過去，卻不知柳枝雲大笑著說了什麼，傅如修驟然間撲向天光臺邊緣往下看，目光急切地向下探尋，那份驚慌淬著日光，清晰地映照在他緊皺的眉宇間。

 

我心中暗自思量，定是自己眼睛出了差錯，否則怎麼會看到傅如修做了一個「皎皎」的口型？

 

然而耳朵卻沒有出錯，耳邊真真實實地有人喚我「皎皎」，聲音急切得像瘋魔了一般。我轉過頭，傅思閣策馬而來，烈日沾染了他清亮的發梢，化作明亮，一直閃到我眼前。

 

他伸手拉我上馬，氣喘個不停，摟我在懷裡，很緊很緊，卻是一聲也未發出。

 

直到策馬駛離這片人群，傅思閣才卸下緊張，摟著我的手微微松了松，又拍了拍我的腰，他如釋重負地開口：

 

「皎皎，別怕，別怕，我來了。」

 

我其實想說，似乎他更害怕。我一個活不久的人，今日便是S在這上京城裡，也無人來為我收屍，什麼都沒有，反而沒那麼可怕。

 

可隔著衣衫，我卻感到傅如修的手冰涼，他的冷汗一滴一滴從頭上滾落，大S四方的邊安王，曾在我以百毒為引侵入他骨髓治療時一聲不吭，曾在戰場上取無數鐵汗項上首級，如今摟著我，卻像捧著一件不能失去的稀世珍寶，似乎害怕得已經要命。

 

我扭過頭，為他擦去額頭上的汗，咫尺之間，命運交連。

 

8

 

傅思閣帶我離開了上京，回了儋州。他說祝皎皎已S在了那場上京暴亂中，再回不去了，我心中嘆道，很好，這樣未嘗不是一場重生。

 

傅思閣說那場暴亂是他與傅如修共同做的一場局，目的是引出幕後黑手，一網打盡。一切計劃都如他們所料，可傅如修唯一不知道的變動是，傅思閣會從這場暴亂中，輕松地帶走我。

 

再聽到上京傳來的消息，已是三月後。這三月裡，我徹徹底底地大病了一場，傅思閣說，他上次喂我服下的藥丸已將我體內的毒素清除了許多，而這三月，是毒素發作得最厲害的時候，所謂萬物相生相克，傅思閣為我診斷治療，夜夜不合眼。

 

他的醫術傳自邊疆的神醫。自從得知我所中之毒無藥可解，他便一直苦學醫術，為的就是這一天。

 

一場大病後，我的身體竟痊愈了，我爹高興地抱著傅思閣，說當初沒有白救他這小子。

 

那日我同往常一般，出門採藥，門外站了兩個從上京來的人，說有人要見我。我早已與上京沒有任何瓜葛，心中本來還疑惑，直到見到傅如修的臉。

 

我猛地想起那日在太子府時，傅思閣說過的話，他說有朝一日傅如修會來尋我。

 

風雪很大，幾乎遮蓋了傅如修的眉眼。寒風正盛，明明隻隔三月，我卻好像有十年沒有見過傅如修，我險些要認不出他了，從前我最愛看他笑，現在卻也再想不起來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水榭連廊下，傅如修朝我跪下。他瘦了許多，也孱弱了，一股寒風襲來, 他幾乎快倒下。

 

「奸佞已除, 錦繡山河，國泰民安, 如今來迎吾妻歸還國都。」

 

一朝天子舍棄威嚴，伏在我腳下，搖尾乞憐。

 

周圍站著的都是一些朝廷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也紛紛向我行禮。

 

「懇請您同陛下一起回京。」

 

我從未想過有這樣一日。

 

傅如修抬起眸, 淚水決堤, 竟像祈求我的憐憫一般。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會向你解釋。

 

「皎皎, 同我回去, 做我的妻子, 當我的皇後，好不好？」

 

我踉跄著有些站不住, 轉眼間卻瞥見傅思閣站在不遠處風雪中。他手裡捧著我愛吃的零嘴，雙眼欲紅, 幾乎要哭了一般，我心中頓覺好笑。

 

傅如修曾在我疼得S去活來時，抓緊我的手，道一聲：「皎皎，我會永遠愛你護你，叫你不再受半分委屈。」

 

「我風」我朝傅如修輕輕搖了搖頭, 看著他眉眼如初, 卻早已物是人非, 心中生不出太多的感覺來。

 

這許多年的情誼恩愛，早已被他糟蹋得面目全非, 我再沒力氣拾撿起來。

 

「傅如修，我早就不怨你恨你了，也不想再聽無用的解釋。不管如何，你總歸是犧牲了我, 將我當作皇權路上的墊腳石。從前我心中日日所想，不過是與你百年好合，如今卻盼著不能再見。放過我吧, 你欠我的, 總該要做一件事來還。」

 

說完這話，我不再看傅如修，而是朝遠方一擺手, 傅思閣飛也似的上前來，他一手拿著零嘴, 一手捧過我的腰，剎那間，聽到他道一句：「得罪了，皇兄。」

 

下一秒就已將我帶上他的馬。

 

他的眼角仍紅紅的, 冒著委屈：

 

「皎皎，我剛剛真是害怕。

 

「害怕你會同他走。」

 

我輕笑出聲，撫去他眉間的一片雪。

 

我又不傻, 從前走錯了路, 步入了歧途, 好在有人視我如命，將我拉回正道，我又怎麼會再去自尋S路？

 

風雪漸漸停了, 有一道落日灑在傅思閣的肩頭，少年飛快在我臉龐落下一吻。

 

我救贖了他，他亦救贖了我。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