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點小說
第1章
我和太子是有名的恩愛夫妻。成婚三年,他卻愛上別的女人。
他的心上人失足落水,流產了。他掐著我的脖子,兇狠地問我:「是不是你幹的?」
這雙手曾挑開我的蓋頭,揉過我的頭發。也曾與我十指相扣,整夜都舍不得放開。
我想起他曾經也愛我如命。如今再看著他恨不得S了我的那雙眼睛,我笑了笑,輕聲說:「是,是我。」
1
我與太子成婚三年後,他娶了尚書府的千金柳枝雲做平妻。
尚書府的千金出身書香門第,溫柔嫻靜,知書達理,更重要的是,曾與傅雲修有過一段露水情緣。二人當時的佳話傳遍京城,隻因世事無常,未能促成一段佳緣,可好在如今前緣未盡,終究修成正果,叫人豔羨不已。
說書的這麼說,話本裡也這麼寫。
Advertisement
當然,在提及我時,話鋒一轉。
那太子妃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鄉下野丫頭,父親是某個不知名縣城的郎中,剛被太子領回京城時,還把京城裡的貴女名媛全都得罪了一個遍,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到一點與太子相配的地方。
這樣的人,霸佔著太子妃的位置,豈不惹人憤憤不平?
我來京城結下的第一個梁子便是長公主沫華。他是傅如修的親姑姑,手裡卻掌握著半個大盛,我啊,就做了傅如修手裡的刀。在聽聞太子要娶平妻後,她跑到我的院裡來冷嘲熱諷,笑我成婚三年,連個子嗣都沒有,如今還在京城裡變成過街老鼠,連太子的寵愛都要失去。
我摸著空蕩蕩的肚子,眼睛有點酸。曾經為救傅如修的命,我以身子為引,嘗試百毒。我這樣千瘡百孔的身子,莫說有孕,就連曾經得心應手的舞刀弄劍,都非常艱難。
晨起時能痛快呼吸,夜裡不痛得不能入眠,便十分萬幸了。
傅如修曾在我疼得S去活來時,抓緊我的手,道一聲:「皎皎,我會永遠愛你護你,叫你不再受半分委屈。」
縱然疼痛入骨,靠著這一句,我倒也生生捱了過去。
那時他因身世遭皇帝猜忌,被遣來儋州,因為曾是皇位之爭的競爭者,為避免他再次翻身,追S他的仇家不少。好在我從小習得一身醫術,多次在他入鬼門關前拉他一把。
傅如修一貧如洗,我爹自是不同意我嫁給他,他就跪在我家門前,以天地起誓言,要將整個大盛許給我。我提著衣裙就驚慌地跑出去,捂住他的嘴巴,這樣人頭落地的話他敢說,我可不敢聽。他淡然地捏住我的手,勾唇一笑,咫尺的距離,我的心狂跳起來。
可後來才知,他所說的並非诓人的話,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就回到了京城,成為大盛的太子,風風光光地迎娶我,讓我做他的太子妃。
人人都道太子妃好福氣,在傅如修落難的時候幫了他一把,這才有今日的榮光。
然而卻不想這樣的福氣一眼就能看到頭。成婚三年,皇家宮宴上,柳枝雲自告奮勇獻琴,撫得傅如修動了心。太子本就不是無情之人,舊日舊人的美好回憶浮上心頭,隻待這一曲琴,便舊情復燃。
他和柳枝雲,又重新變成京城的佳話。隻道是,天有道,自不會叫有情人分離,再沒人記得,傅如修落難時,陪在他身邊的是我。
2
柳枝雲入了府,做了傅如修的平妻。
按理來說,平妻是不用向我行任何禮數的,可晨昏定省,她一日也不缺,傅如修賞賜的東西,一半都入了我的院子。就連我有時候不見她,她也會在我院門口梨花落淚,說不知是自己做錯了何處,惹得姐姐心煩。
我自小在外邊遼闊的天地間長大,怎會知道這深宅之心女人的算計?
直到聽見外頭的人都在傳,她一個尚書府的千金,居然要在我這樣一個沒背景、沒教養的野丫頭面前伏小做低,就連民間的鸚鵡都在為她鳴不平。
我才知道何為捧S。
外面的流言總需要壓一壓,許久不來見我的傅如修破天荒地來到我的院子。他帶來一紙詔書,那詔書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太子妃祝皎皎,德不配位,著降為太子側妃。
我捧著那詔書,卻不知為何一字一句都有些讀不懂。陪傅如修度過低谷的是我,為他嘗遍百毒、差點失去性命的是我,傅如修許下情深、明媒正娶的亦是我,可到頭來,我做他的妻,卻德不配位。
這世上誰都能說我不配,可傅如修不能。
我拿著這一頁詔書,砸向傅如修,哪怕知這詔書是皇家的意思,可沒有傅如修的首肯,太子妃又怎會說廢就廢?
傅如修說:「以柳枝雲的身份與我平起平坐為妻,已是委屈了她,皎皎,是你太不知收斂,現外頭詆毀你的風頭太盛,避一避,也是為了你的名聲好。」
我跌坐在地,心底那股酸澀的情緒怎麼也壓不住,苦笑道:「你覺得委屈了她,那我呢?」
傅如修不說話,他平靜地看著我,眼裡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我自顧自地說下去:
「柳枝雲哪哪都好,她出身高貴,又溫柔和善。這京城誰不在傳吶,她是世上頂好的姑娘,一個尚書府的千金,卻願受我一個野丫頭的氣,倒是凸顯得我更粗鄙無賴。可我的名聲是這一天壞的嗎?傅如修,從與你來到京城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做你的刀,這個京城從上到下,我都得罪了一遍,可我不後悔,但是為什麼,現在連你也不站在我身邊?」
說著說著,以至於哽咽。
傅如修向來臉上冷若冰霜,曾經對我,總是洋溢著笑。然而此刻,他目光中不加掩飾地流露出深深的厭惡,就好像,我認識他的那一日。
我止住淚,回過頭拿了一把琴,遞給傅如修看,這把琴一看就是極好的,京城除了皇宮裡的貴人,無人用得起這麼好的琴。重點是,這把琴,天上地下,隻有一把相配的瑟,那把瑟,在傅如修那兒。
「這是柳枝雲送來我院裡的,她說這是她進宮時你的生母賢妃所贈,說她入東宮沒多久,世人就說你們琴瑟和鳴,夫妻情深,就連你生母也這麼覺著,便賜了這麼一把琴。可她實在擔不起,覺得我們才是頂配的一對,上趕著就把琴送我這裡來了,我沒有細想其中的用意。如今看到這詔書,才知道果真是一番羞辱,傅如修,你說是不是?」
我用一把剪刀將這琴的琴弦一一撥弄,手下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可傳到心裡,卻酸澀難聽。
傅如修抓住我的手,眼底晦暗不明。
半晌,他從我手裡接過琴,像捧住一個珍貴的寶貝。
「既然是母親給我與枝雲的禮物,寄託了琴瑟和鳴的祝願,那麼自然要回到她手中。皎皎,這把琴你沒有理由繼續拿著了。」
生S相伴,三年夫妻,到頭來,聽到他親口承認,在他心裡,我不是他的妻。
身心如在煉獄,我疼得出了一身汗。
爹爹說得不錯,這情字竟比那毒還厲害。
3
我被降為太子側妃後不久,先皇病逝,傅如修登基了。
他一登基,便封柳枝雲為皇後,給她族中子弟加官晉爵,賞萬千珍寶,柳枝雲三千寵愛在身,他卻沒考慮過我的體面。
祝妃,連個封號也沒有,遭人譏笑是常有的事情。
其實早在太子府時,就有先皇身體抱恙的消息傳出,如今想來,傅如修那個時候就在為柳枝雲的正妻之位鋪路了。畢竟太子能有兩個正妻,國家卻不能有兩個皇後。
人們常說新皇登基,政務必定繁忙,可傅如修卻能心念著柳枝雲的生辰。喪事之下,無法大辦,但是基本的宮宴安排得無一不妥。
宮宴上,柳枝雲站在傅如修的身側,接受來自八方的祝賀,二人登對,宛如一對璧人。
世人的祝福皆入俗套,可唯有一人,他在這帝後情深、和如琴瑟的場景,竟公然提到我的名字:
「儋州多戰亂,臣弟在儋州時,知道有一位美人,名叫祝皎皎。她在當地頗為有名,救S扶傷,人稱西施郎中。說來也是極為有趣的,皇兄當年還是棄子時,在儋州與這位姑娘的愛情故事極負盛名,吹到京城,亦是一段佳話。但如今,她怎麼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皆惶惶不敢語,沒待傅如修開口,那人便躬身行禮:
「瞧臣弟今日喝醉了,還以為這戲臺上唱的是陳世美那一出。」
他表情戲謔,語氣也帶著玩味,雖冉家姿態畢恭畢敬,可字字句句間擺明了「大不敬」三個字怎麼寫。光風霽月的模樣,劍眉斜飛入鬢,唯有耳邊那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才叫我認出,這就是當年我醫治過的那個小孩。
他來儋州的日子可比傅如修要長多了,隻是當年病恹恹的模樣早已褪去,脫胎換骨,如今竟成了鎮守邊境手擁十萬大軍的邊安王傅思閣。
我放眼望去,各人的臉上真是精彩,傅如修眉頭緊鎖,似被戳破心事,平日端莊得體的柳枝雲臉色竟也陡然慘白起來,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傅思閣敢說出這樣的話了。
隔著茫茫人群,我懶得再看,所幸我所坐之處不惹人注意,便偷偷提前離席。我居住的宮殿偏之又偏,回宮的路上,一道黑影攔住了我。
天色太暗,那黑影高出我許多,隔著面巾,我看不到那人的面容,可這藥香卻太過熟悉,是傅思閣。
他逼近我,手一一劃過我手上的穴位,道:「祝神醫,醫者卻不能自醫,你說可不可笑?」
我醫過許多人,儋州無人不尊稱我一聲祝神醫,可傅思閣,卻是我的第一個病人。他被丟到儋州時,才八歲,常年食不果腹、受到非人折磨,讓他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孱弱許多。再加上,他被送來時,已經筋脈盡損,我爹隻嘆一句「無藥可醫」,那時我也才十歲,在醫學之道方面尚未開悟,傅思閣用小手拉住我衣擺的一角,蒼白的小臉透著病態的白,可漆黑的眼眸卻迸發著我從未見過的向上的生命力。他幾乎發不出聲,隻是用嘴唇做出「救我」的口型。
我無法想象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爹爹認為他無藥可醫,可我決定救他。
我查古書、尋遍名醫,記清所有能救傅思閣的偏方。傅思閣也有想要放棄的時候,再怎麼說,那時他也隻是個孩子,在我診治的過程中,因藥毒性之大,他痛到幾天幾夜不能進食,抓住我的手,指甲嵌入我的皮肉,紅著眼讓我S了他。
但我不放棄他。
也就是在醫治傅思閣的過程中,我的醫術日漸精進,乃至後來成了別人口中的神醫。
神醫不能自醫,的確可笑。
見我不說話,傅思閣解開我手上的穴位,目光清冷:「祝皎皎,你活不了幾年了。」
我早知自己活不了幾年了,卻猛然想起柳枝雲被冊封皇後時,傅所如修親口所念:「願與吾妻,恩愛不疑,綿延百年,子子孫孫,福壽綿長。」這些話他也曾許諾於我,可長壽、子嗣、傅如修的恩愛,最終一個也不屬於我,突然有些慶幸我活不到那個百年。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曾救了你,你替我好好活下去吧。」
傅思閣眸色沉了一沉,他摘下面巾,抓起我的手從他耳邊撫去,那可怖的傷痕凹凸不平,在月色的摩挲下竟也顯得平淡幾分。
「祝皎皎,這是你曾劃下的債,如今我向你來討。
「這次,換我來醫你。」
曾經,在傅思閣意識渙散、幾度沒有求生欲時,我逼著讓他回應我,便在他的耳邊劃下這一刀,鮮血傾湧而出,濺花了我的臉。許是被我的模樣嚇到,他咬破嘴唇,應我一聲,才從鬼門關走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