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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等我行至他們跟前,面前男女轉過頭來,頓時我怔在原地,仿若五雷轟頂,腦中一片空白。
那兩張臉是——沈修和鄭琳琅。
怎麼可能呢?
我氣極了,想上前找沈修問個清楚,身體卻被人穿過,兩個梳著雙髻的小宮女急匆匆跑了過來,神色焦急不已:「皇上,蘇貴妃娘娘難產……」
那兩個丫鬟是——青荷跟秋梨,是母親撥給我從小長大的心腹丫鬟!
後來,我看著年輕的帝王大驚失色,向著某處宮殿奔了去。
一盆一盆的血水接連被端了出來,紅得刺目,殿中傳來女子嘶啞的聲音和太醫們的嘆氣聲。
床上躺著個生產的女子,形如枯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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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清她的臉,隻聽得她們喚她蘇貴妃。
後來,連哭聲也漸漸微弱了,塌上女子撐著最後一口氣問年輕的帝王:「你為何變了心?」
似乎能感同身受一般,我的心揪了起來,痛得一陣陣戰慄,像什麼在撕扯般,身體也漸漸地冷了,我好似飄到了塌上女子的身體裡,說出跟她一樣的話:「沈修,你為何變了心?」
「沈修,你為何變了心?」
「阿淺,是我!」
身子進了個溫暖堅實的懷抱裡,鼻尖也縈繞著熟悉的水沉香的味道,額頭冷汗津津,心如雷鼓,絞痛的感覺還未消失,神智仿佛還停留在夢中。
「阿淺,怎麼了?做噩夢了?別怕,我在這裡。」
我緊閉著雙眼,身子忍不住發抖,額頭被柔軟的錦帕輕輕擦拭,抱著我的雙臂也愈發緊了起來。
片刻,額上撫過兩片溫潤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印了上去。
「別怕,我回來了,好好的,阿淺,你睜眼看看。」
聲音循循善誘,帶了幾分柔情蜜意,溫熱的呼吸灑在我頸邊,若即若離。
6
蘇淺,不過是個夢而已。
我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或許是今日的事情太過突然,遇上個瘋癲的女子,我才會胡思亂想夢到了這樣荒誕的事。
我怎麼會不信他!
我回身抱住他,怦怦亂跳的心也逐漸平復下來:「沈修,你回來了!」
「嗯,夢魘了?別怕。」
「我偶然得了一張琴,你肯定喜歡。」
我睜開眼,眼前是我日思夜想的人,清俊的面容一如往日,先時還蒼白的臉有了血色,一雙鳳眸含了情意,隻靜靜地注視著,瞳孔裡映著的是我的臉。
「別說什麼琴不琴的,你的傷是何人所為?」
聞言他皺了皺眉:「父皇近幾年身子愈發病弱了,皇子們都是蠢蠢欲動,此次遇襲,太子和六王兄想必都有動作。」
我忽然想到那個夢,夢裡沈修一身明黃龍袍:「那你呢?你也想要那個位置嗎?」
「阿淺,我想要。」
我聞言一怔,夢裡沈修同那女子依偎在一起的畫面浮現在腦海裡。
年輕的帝後,宮婢口中喚的蘇貴妃,大片鮮血染紅的床榻。
塌上人,是我嗎?
身子被拉了過去,沈修將我的頭靠在了他的肩上:「又胡思亂想什麼?我是想要那個位置,可是阿淺,自古帝王都是三宮六院,我不舍你一輩子困在宮牆裡,同別的女子爭風吃醋,鬱鬱一生。」
「你不該是那樣的。」
我笑了笑:「那在你眼中,我該是什麼樣子?」
「你該是自由的,無拘無束地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該穿著你最喜愛的白色裙裳,在林間採藥,亦或是替京中的百姓看診,做任何你自己喜歡的事情。」
「你該聽雨看花,品茗撫琴,不染俗世塵埃。」
「再同我一起恩愛白首,長長久久,可好?」
他嘴角噙著笑,神色悠長,似乎此刻正想著這般畫面,少年意氣同青年沉穩溫潤的氣質在他身上糅合在一起,好似山間雪,林間月。
我沒來由地想到第一次見他的情景。
彼時我們也不過是幾歲的孩童。
那日是芒種。
當時我身子剛好了些,便忙不迭地拿了個蹴鞠,蹦蹦跳跳地吵嚷要找娘親玩兒。
行至正廳時聽得娘親同誰的說笑聲,打眼看去屏風裡還坐了位端莊華貴的美貌婦人。
我偷偷地藏在屏風後想聽聽娘親是因何事笑得這樣開心。
不想娘指了指華貴婦人身旁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哥哥:「小殿下生得這樣好,不知誰能有這般好福氣。」
美貌婦人笑了笑:「姝兒,不如咱們訂個娃娃親如何?淺淺那孩子本宮喜歡得緊。」
「天潢貴胄,小女的性情恐怕頑劣了些。」
娃娃親?
我小小的腦袋裡大大的疑惑,雙手扒在屏風邊百思不得其解,那是什麼?
是兩個小娃娃親親臉蛋兒嗎?就像娘親平日裡親我一樣?是不是我要去親親那個小哥哥啊?
不想這時一個不留神踩到地上的蹴鞠。
臉快要貼著地面時,我把眼睛一閉,滿心想著不好不好,這下可要出醜了!
卻被人提住了衣裳,睜開眼面前便是那個粉雕玉琢,生得俊朗的小哥哥:
「你就是母妃給我說的小媳婦?怎麼這樣冒冒失失?」
對了,我想到了什麼。
她們方才說的娃娃親!我得趕緊在娘親面前好好表現表現。
我飛快地一口親了上去,吧唧一口,娘親和那位美貌婦人同時瞧了過來。
面前的小哥哥登時面紅耳赤,結結巴巴起來。
「你,你可知男女授受不親!」
我錚錚有詞:「不是說娃娃親嗎?我親完了,該你了!」
……
7
「阿淺,想什麼呢?瞧瞧我方才說的那張琴。」
回憶被拉回,我朝著沈修笑笑,目光落到他手中捧著的琴上。
琴身是由一整塊梧桐木造成,鳳棲梧桐,真真是好寓意!抬手撥了撥,音質清亮悅耳,回音悠長,的確是把好琴!
我愛琴同愛草藥一般,頓時心底絲絲甜蜜湧上來,這禮果真是送到了心坎上:「沈修,謝謝你!」
「同我還需謝謝二字嗎?」
他挑了挑眉,眼睛帶著笑意:「要謝的話,不如早日嫁進王府。」
我同他可謂是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世人皆知我是未來的九王妃,早嫁晚嫁有什麼不同?
「阿淺,我有些等不及了,我怕世事無常,塵埃落定前總不能夠放心。」
「十年前父母定下的日子是你十八歲的生辰後,還要再等上一年多,就今歲歲末如何?你若答應了,我這幾日忙完政務便去丞相府上同伯父伯母商量。」
「依你,不過……」
「不過什麼?」
我笑了笑:「不過恐怕會有些難,我哥哥嫂嫂明年春分過了便要成婚,你趕在他前頭,他怕是不答應。」
「隻要你應了便可,沈兄那裡,我自有辦法。」
我伸手在他傷口處按了按:「往後別再受傷了,若有下次,我不會管你,還有我帶的藥,按時吃了。」
說到藥。
「前幾日城中診治了個病得蹊蹺的人,我雖開了風寒的藥,卻不能根治。心裡總覺得不安,你去各處多備些治療傷寒的藥材以防萬一,這幾日我會翻閱醫術,試著尋個法子出來。」
沈修正色:「傷寒?我剛離開郴州城時,在路邊也遇到了幾個感染風寒的人,我叫暮童給了他們些碎銀子和幹糧。」
「那些人是郴州洪水中失了家逃出來的人。高熱不退,面黃肌瘦,咳聲不斷。」
「京城也有了?怕不是什麼時疫?你放心,我會多備風寒的草藥,再去尋些郎中。」
「嗯,我該回去了。」
天邊的殘陽落了下來,緋紅的霞光灑了滿室,天氣不早了,再不回府,爹爹娘親該掛心了。
我好生叮囑了一番他如何吃藥,便喚青荷抱著琴,秋梨則是捧著沈修路上買的些小玩意兒和吃食隨我一起行至門口處。
我忽然想到些什麼。
「那位貌美女子,倒是差點兒忘了,日後你若是再給我招回來什麼鶯鶯燕燕,小心我……」
話還未說完,他撐著從塌上起身,對著我施了一禮:「娘子,在下不敢。」
我心頭一動,佯怒:「誰是你娘子,你傷還未好,明日多半要進宮述職。躺著吧,好生歇息。」
8
華燈初上,我回府向爹娘請了罪,同著他們一起用了膳,便回自己的院子待著了。
「青荷,有些暗,再點一盞燈。」
今夜沒有月光,蘭花的香氣被風送了進來,我扭了扭有些酸的脖子,想必又是一個不眠夜了。
「小姐,你這是何苦,如此糟踐自己的身子,或許是你想多了,前幾日那個病人說不定就是傷寒重了些,怎值得你夜夜添燈苦讀。」
青荷關切我,忍不住開口。
一旁的秋梨上前披了件披風,也跟著附和:「是啊,小姐,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可不能有閃失,如今天也越發冷了,你不心疼我們還心疼呢!」
說來也怪,我也不知為何。
前幾日那個病人,面黃肌瘦的,瞧著我心裡總是有些不安,再加上今日去看沈修,他也說回京途中遇到幾個患風寒的人。
我心裡隱隱覺得我一定得盡早把治療這種蹊蹺風寒的法子給想出來。
「就是因為打小身子弱,才知曉纏綿病榻是何種滋味,既跟著師傅一起學了醫,便該幫他們脫離苦海,身康體健才是。」
兩個小丫頭仍是愁眉苦臉,還待要同我說些什麼時。
我瞧著她們的臉禁不住笑了出來:「知道你倆心疼我,別掛著一張苦瓜臉了,小心年紀輕輕就長皺紋啊。」
「等本姑娘把方子想出來便好生休養幾日,可好?夜深露重,將茶水沏上,便去歇著吧!」
好不容易打發走她們,我就著燈,對著滿滿當當的書架,抽出一本厚厚的,泛黃的書出來。是師傅自己寫的傷寒論。
書紙被一頁頁翻過,不知過了多久,我頓時有了些靈感。
這病與尋常的風寒有些不同,或許還會傳染,不若去掉常見的桂枝,加一味羌活進去,患者面色發黃,頻頻腹瀉,再添些丁香和川貝。
「風信!」
窗外風聲作響,一道黑影俯身跪下:「小姐喚我何事?」
我將寫好的方子遞在他手裡:「將這書信親手交到師傅手裡,勞他老人家看看此方可行不?可有什麼不足的地方?」
「是!」
師傅落腳處在京郊外三十裡的那片竹林裡,老人家這兩年年紀大了,便不似先前四處雲遊,尋了個山明水秀的室外桃源隱居。
風信片刻便沒了人影,我揉了揉攢竹穴,兀自倒了一盞清茶。茶水已經涼了,順著咽喉潺潺而下,潤了潤有些幹涸的嗓子。
現下安心了些,心事卸下,困意也漸漸襲來,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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