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沒有想到，這個答案我知曉得如此快。

「婉婉，你怎麼站在外面。」

我聽到聲音轉過身。

母親瞧見是我，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失。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看著她試探：「我剛從溫醫師那回來，才知道前幾天他的女兒在府上做客。」

母親聽到這句話，眼神飄忽。

「你……你究竟想說什麼？」

「為什麼？」我的表情很平靜，「我隻想知道為什麼。」

原以為，她們是在我和唐婉之間二選一。

可真相卻是，她同唐婉一起，騙走我的生命。

為什麼同樣都是母親的女兒。

我卻像是她的仇人。

母親咬了咬牙：「既然你都知道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你有健康的體魄，最好的獸人，你什麼都得到了。可婉婉每日都得喝藥，隻能在院子裡鬱鬱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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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就對婉婉不公平。作為你們的母親，我有資格重新讓一切變得公平。」

可笑的言論令我踉跄了兩步，久久不能回神。

我如今擁有的一切。

都是我靠著自己努力得到的。

就連契約陸妄，也是唐婉先放棄的不是嗎？

「所以……你選擇幫唐婉編造謊言，隱瞞真相讓陸妄解契。

「你這是在拿我的生命換你所謂的公平！」

母親別開腦袋：「我給了你生命，我有權收回這一切。

「今晚就搬離唐家吧，從今日起，唐家不再有大小姐了。」

我沒有想到她會做得這麼狠。

我逼迫自己擠出一個字。

「好。」

11

這一天，我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東西。

好在，我也活不久了。

在外十年，所以我的行李很少。

甚至談得上沒有行李。

我抱著唯一想帶走的戰甲，離開了府邸。

我搬到了城口居住。

因為這裡的租金最便宜。

剩下的銀錢，我訂了一口最好的棺材。

一切都打點好後，已經過去了三天。

別人過了三天，我的身體卻過了三十年。

臉上長了許多皺紋，頭頂開始生出白發。

渾身上下也疼得更加厲害。

我撤掉了屋裡的鏡子，隻覺得自己無法再見人。

可一想到後面，我會越來越蒼老。

最終還是出了門。

可沒想到腿腳也開始不如從前。

我不過是想去東街買碗豆花，可到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回程的路上，我被一個匆忙的漢子撞了一下。

跌坐在地，再也沒能爬起來。

也是在這時，我聽到了唐婉的聲音。

「怎麼有個婆婆跌坐在路邊？」

她說著，快步走到我的面前。

要將我扶起。

我緩緩地抬頭，對上唐婉的視線。

唐婉看清我的臉，瞬間僵在原地。

「婉婉？怎麼了？」

她的背後是陸妄關切的詢問聲。

唐婉迅速反應過來：「沒事，我就是覺得老人家一個人，孤零零的怪可憐。」

她得意地勾唇笑了笑，將我從地上攙扶了起來。

她從袖中取出荷包放到我的手裡。

「老人家，你收著這些銀兩，好好照顧自己。」

我冷著臉將手抽回，任由荷包掉落在地。

唐婉臉色變了變，低聲咬牙切齒地警告我。

「一切已成定局，你別以為鬧到陸妄面前賣慘，就能把他搶回去。

「我要是你，會收下這筆錢，好好地安享晚年！」

12

我抬腳碾了碾荷包。

「唐婉，你的命是我的。」

我輕笑兩聲，動了動手指。

「最近我學會了一句新的話，也來說給你聽聽。

「既然你的命是我給的，那我便有權收回。」

說完，我腳下用力，一個猛撲在唐婉身上。

她沒反應過來，被我撞倒在地，壓在了下面。

我雙手掐住她白嫩的脖頸，狠狠地用力。

唐婉的臉漲得通紅，眼中露出驚恐之色。

她的雙手胡亂地揮舞著，拼命地掙扎。

「殺人了！殺人了！」

我們的動靜驚動了周邊的路人，也驚動了陸妄。

他快步上前，試圖將我從唐婉身上扯開。

「你快放手，有什麼怨恨你衝我來！」

他的話令我怔愣了一瞬。

陸妄趁機將我從唐婉身上扯了下來，甩到了一邊。

唐婉恢復了呼吸，得以大口大口地喘氣。

陸妄心疼地將她扶了起來。

「什麼人啊，好心幫你，你就這麼對恩人！」

我低垂的頭緩緩抬起，難以置信地盯著陸妄。

恩人……

陸妄的指責令我字字心驚。

而且，他似乎並沒有認出我來。

成婚十年，我不過是蒼老了三十歲。

他竟然一點也認不出我來。

無聲的對視令陸妄皺了皺眉。

「你怎麼瞧著有些眼熟……」

這話令唐婉臉色大變。

她捂著胸口晃了晃身子：「我好像喘不上氣。」

陸妄聞言，立刻轉身將唐婉抱起。

「我馬上帶你去浮春堂。」

他頭也不回地抱著唐婉離開。

依稀還能聽見陸妄的聲音。

「你就是心地太好，才遭了罪。下次碰到類似的情況，一定要離得遠遠的……」

我站在原地，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他們，還是在笑自己。

「瘋子，趕緊離這個瘋子遠一點！」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周圍的人群迅速消散。

唯獨一個男人盯著我瞧了許久。

他走上前，遲疑地喊了一聲：「老大，是你嗎？」

我抬眸望向他。

他是唐家軍的副將陳衡。

對上視線的那刻，他確定了我的身份。

陳衡驚訝地道：「真的是老大。」

我點頭向他問好，本想與他告別。

可陳衡說什麼也不讓我離開。

強行帶著我回了他家。

陳衡的妻子見到我渾身是傷，連忙拿著藥箱給我處理。

也是這時候我這才發現，身上有許多擦傷。

渾身上下的疼痛，令我難以注意到這些小創口。

疼得久了，早已沒了知覺。

13

陳衡與他的妻子很熱情，說什麼都不讓我走。

又是留我吃飯，還強行留我住下。

我拉扯不過他們，隻好答應下來。

這夜我被疼醒，起身到院裡的時候聽到他們夫妻的討論聲。

「老大定是生了什麼重病，你湊些銀兩，明日我們帶她去浮春堂看看。」

「要的要的，家裡現在寬裕，你放心就是了。」

「那行，明日我找個借口將她帶出去……」

我敲了敲門，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陳衡，不用了。」

我在他們疑惑的眼神中，將溫醫師的結論告知了他們。

陳衡夫妻怔愣了許久。

陳衡不甘心：「那，那什麼浮春堂肯定是醫術不行，明日我們再去看看別的大夫。」

他的態度堅決，而他的妻子也將我推回了房間休息。

我不明白，為何他們對我如此關心。

明明與我有血緣關系的父母都不在意。

在所有人都不在意的時候，突然多出了他們。

這是老天看不下去了嗎？

之後的幾天，陳衡夫妻總能找到各種各樣的借口將我留住。

他們帶著我換了一家又一家的醫館，得到了一個又一個的死訊。

就這樣，我又蒼老了三十歲。

迎來了解契的第七天。

生死已經成了定局。

陳衡的妻子幫我梳洗了一番，換上了跟隨我十年的戰甲。

而準備好的棺材，也送來了。

這一日，陳衡湊齊了所有唐家軍。

他們一起擠在狹小的院落裡。

我不像一個將死之人，而是與他們一起坐著喝酒，一起談天說地。

在新的太陽升起時，我帶著笑，揣著酒。

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14

唐月死了，死得無聲無息，無人知曉。

直到，邊境再次戰亂時。

陸妄才再次想起她來。

他這才驚覺，唐月已經不見許久了。

幾經打探，找到了陳衡。

「唐月人呢？叫她出來見我。」

陳衡愣了一下，有些詫異地看向陸妄。

「她見不了你。」

陸妄皺眉：「什麼意思？」

陳衡冷笑兩聲，舉起手中的掃把砸了過去。

「她見不了你，但我可以送你去見她！」

陸妄被打得不知所措, 一臉茫然地被掃地出門。

陳衡衝他吐了口口水。

「少來煩老大，晦氣東西！」

陳衡的妻子也很生氣，沒忍住嘟囔道：「人死了才來找，真是夠可笑的。」

陸妄愣住了。

他身形晃了晃, 幾乎站不穩。

「這不可能, 你們一定是聯合唐月在騙我！」

回應他的卻是院門關閉的聲音。

無人理會他。

這之後, 陸妄每日著了魔似的，尋找唐月的蹤跡。

找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他說，唐月一定是生氣了才會躲著他。

現在戰亂又起，唐月一定會現身的。

可等到了聖上命令出徵的聖旨，也沒有等到唐月。

唐婉看不下去了。

「有我陪你一起出徵，我們不需要唐月！」

陸妄回過神, 像是在說服自己。

「對，不需要唐月。

「她一定是害怕了，她躲起來了。」

唐婉要隨軍出徵，唐夫人不願。

「塞外那麼艱苦，你的身子又剛好，要不我們就不去了。」

唐婉搖了搖頭：「我必須去。

「陸妄已經起了疑心，要是他知道真相，知道解契唐月就會死……」

她說著說著頓住，不敢想象陸妄知道真相的後果。

可這場交談，正好被陸妄聽到。

陸妄前腳剛說服自己，後腳就撞見了真相。

他悄無聲息地離開, 在院裡坐了許久許久。

後來啊, 陸妄上了戰場，卻因為沒了唐月節節敗退。

白虎戰神，沒了唐月的指揮, 再也不復存在。

最後, 邊境淪陷。

敵軍殺到陸妄面前時, 他猛地扯過唐婉擋刀。

在唐婉難以置信的眼神中, 陸妄吼道：

「這是你欠唐月的，你應該償還的。」

他丟下唐婉, 頭也不回地逃了。

未等他跑遠，一支箭直直射向他的腿。

箭傷了腿，卻沒有要陸妄的性命。

這是陳衡動的手。

他走到陸妄面前, 居高臨下地審判他。

「你欠唐月的，死也不夠償還。」

軍中指揮交由陳衡。

他棄了邊境，繞後偷了敵方的糧草。

換了一個兩敗俱傷回來。

最終, 陳衡用陸妄向敵方換取休戰十年。

敵方不知情，隻以為拿下了白虎戰神, 便答應了和談。

重新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頭」15

陳衡班師回朝，來給我上香的時候，我才得知這一切。

他說：「老大, 我給你報了仇，替你守住了城。

「這次，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我最後停留在世間的一縷殘魂, 逐漸開始消散。

恍然間，我似乎回到了第一次進獸園的那日。

這一次，我路過那隻白虎。

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新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