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我的員工們！

9

看得太過入迷，現在才發現大事不好。

我掏出花名冊，心都涼了半截。

原本厚厚的冊子，如今隻剩不到三分之一。

再看副本，三個大殺器出馬，好好一個陰沉詭譎、血腥氣十足的靈異世界，如今金光籠罩，無數員工消失在金光中。

好一副真善美的景象。

我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啊——你們別走啊！」

我好不容易幫老板招了這麼多人，好不容易培訓完上崗了，現在大家紛紛跳槽，我的工作還怎麼開展，老板會不會直接開了我啊！

我一把抓住沈諾。

「怎麼辦？」我哭得臉紅脖子粗，「公司人都走了，老板肯定要生氣的。」

「你讓你哥他們趕緊停手，挖人牆腳，天打雷劈啊！」

沈諾哭笑不得：「煦煦，別擔心，這都是計劃好的。」

我膽戰心驚：「什麼計劃？你是商業間諜？」

沈諾嘆氣：「煦煦，鬼是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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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多的鬼，不死不滅，到最後要怎麼辦呢？」

我語塞，隻搖搖頭。

「他們有恨有怨有怒，但是最終大部分都會投入下一個輪回。」

沈諾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煦煦，人是很健忘的。」

我嘆氣：「誰跟老板匯報這事兒呢？」

「老板？」身後傳來帥哥道士戲謔的聲音，「怎麼，你還不知道——」

「阿彌陀佛。」和尚大哥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他。

「看了這麼多，經理你呢？」

我？我詫異地回頭。

慈眉善目的和尚披著金光閃閃的袈裟，那上面全都是功德。

「煦煦，你也該入輪回了。」

「你已經死了，三個月了。」

10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搞錯了。我隻是這裡的員工，我還活著呢。」

他沒再接話，最跳脫的道士帥哥也不說話了。

我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心慌，情不自禁地轉頭看向了沈諾。

「我……我是人……」

我喃喃自語道。

「那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呢？」金發碧眼的女郎問。

我……我—……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在下雨。

路邊的孤單小姑娘還在翹首盼望著父母的歸來，渾不知那輛超速的大貨車上正有一個醉醺醺的司機。

加班後回家的我正巧看到了這一幕。

在我還能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撲了過去。

小姑娘慌張地號啕了起來，她本能地向我爬了過來：「姐姐、姐姐！」

她撕心裂肺的尖叫成了我最後記起來的一件事。

痛楚遠去，我依稀覺得有人接近我：「你——你有什麼想要完成的心願嗎？」

那個男聲低沉地問道。

「我……」

「我想漲工資，我不想再加班了……」

我費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

沈諾明顯也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他沉默了。

果然，人一旦上過班就髒了，腦子裡就隻想著上班，身體也被改造了，一旦想起漲工資和調職稱，就會情不自禁地發抖。

恢復記憶的我也陷入了沉默。

為什麼我無論到哪兒都覺得自己是個打工人呢？

明明有一個可以暴富的機會擺在我面前，我卻隻想著我的全勤獎。

也許是我悲傷的表情太過明顯，超度三巨頭都不忍心了。

「你救了那個小女孩，積累的功德足夠你下輩子出生在一個富足的家庭裡。」

「你會成為一個千金小姐，真·千金，不會有鄉下來的親生女兒搶奪你父母的愛的那種。」

「道長，你以後少看點小說吧。」

11

我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心裡亂得很，徑直走向公司外一處幽靜的亭子裡。

心裡酸澀得難受，其實我倒不是為我已經死去這件事感到多難過。

父母早逝，親戚冷漠，我半工半讀到了現在，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好工作，和一個貼心的戀人。

我擦了擦眼睛，突然看見身邊飄來一抹鮮紅。

她默默遞給我一沓紙巾。

「謝謝你，小紅。」我抽了抽鼻子。

「你對我們很好。」她別別扭扭地開口說道，「你帶我去逛街，還陪我挑了新衣服。」

「嗚——」囡囡也從我身後鑽出來，撲進我懷裡。

「就是啊，經理，你來了以後，這裡一切都不一樣了。」大頭哭喪著臉。

「你們——」我感激地看著他們，「你們怎麼還沒被超度啊？」

貞子小姐翻了一個白眼：「就憑他們？來了幾百年了，也就騙騙那些新來的吧。」

「做人哪有什麼好的，又寂寞又麻煩。」

「還不如做鬼，自由自在。」

「本來我們也不喜歡你的，你又要我們打卡，又要我們上課，可是……」

「一開始是害怕大王找我們麻煩，可是……」

「你這個人，又啰嗦又不會聊天，可是……」

「可是你對他們是真的好。」

沈諾的聲音沉沉地從我們身後傳來。

其他的鬼怪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走到我身邊坐下。

「他們當鬼太久，不肯再去做人，其實也是很寂寞的。」

他靜靜地看著我。

「就跟我一樣。」

我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你為什麼要帶我回來呢？」

那個事故高發區，死的人沒有上百也有幾十，然而沈諾卻隻把我一個人帶了回來。

沈諾看著我：「煦煦，我認識你其實已經很久了。」

「你還記得，你小時候喂過那條小狗嗎？」

?12

「我記得——」個屁。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沈諾。

我這人天生喜歡小動物，看見流浪貓狗都會撸上一會兒。

我也不白嫖，撸完都會投喂一二。

沈諾這人喜歡狗，狗卻總是衝著他汪汪叫，隻有在我在的時候，他才能安靜地看一會兒小狗。

他看得到我，我卻看不見他。

所以看見我撸過大大小小的狗，逗狗招貓的時候，他總在我身後站著看。

這麼多狗中，沈諾最喜歡的是一隻灰色皮毛的田園犬。

我愣了愣：「你是說——小灰嗎？」

那是一隻最乖最可愛的小狗。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初中生，每天放學的時候小灰都會在路邊等我，陪我走一段路回家。

我因為飢餓而發育不良，像個豆芽菜一樣，穿著親戚淘汰下來的破舊校服，背著看不出顏色的書包。

沒有朋友，沒有人願意同我說話。

除了小灰。

它看見我的時候總是熱情又友好地搖著尾巴，繞著我的褲腳轉圈圈，不管我有沒有吃的給它，它都忠誠地接送我下課。

沈諾喜歡它，是因為它從不衝著他叫。

它把他當作人，總是熱情地撒嬌。

可是在農村，一隻無主而親人的狗，總是活得不長久。

因為它們不知道向它走過來的那個人類，到底是想撫摸它，還是想將它置於死地。

某個普通的傍晚，我等到夕陽西下，也沒有再等來小灰。

我哭著走了回去，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單的人。

如果時光倒流，我就能看到，那個悲傷哭泣的女生身後，還有另一個同樣垂頭喪氣的人。

13

正是這份情誼，才讓沈諾在我幾乎魂飛魄散的時候向我伸出了手。

「你想要什麼？」

沈諾問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能夠跟她說話。

明明他們都約會這麼久了。

沈諾紅著臉想。

「我……我要……升職加薪……」

無所不能的鬼王在面對這個答案的時候，也陷入了沉默。

996 的風氣還沒到傳染到鬼界，他管理鬼怪們一向還是偏扁平化。

眼前的女人又不動了。

沈諾緊張起來，他不是已經成功將她轉化成鬼了嗎？

他湊近一看，原來她是睡著了。

不就是一個公司嗎？

她想要，那他就弄一個勞什子公司給她。

他抓來不甘不願的貞子當前臺。

還根據她生前的記憶給她設立了一個人力資源部。

他平日裡對其他的鬼並不好，但是他們也從來不敢跟他逼逼，直到他讓他們去上班，陪著她扮演社畜生活。

其他的鬼都開始抱怨起來。

「憑什麼！」

「我們不要上班！」

「我們是鬼！」

但是他是鬼王。

最終，他們不情不願地同意了。

「你是新來的員工嗎？」

其實我是你老板。

沈諾心裡默默回答，但是看著眼前女人笑嘻嘻的樣子，他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我帶你參觀一下好不好？」?

她自顧自地拉過他。

「我也才來這個公司沒多久，可是這裡真的很好，前臺小姐姐每次見到我都會對我微笑呢。」

其實她是想嚇走你。

「所以我們約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去逛街。」

她興致勃勃地說。

他沒說話，等著她第二天哭著來上班。

但是第二天他隻看見貞子小姐親親熱熱地挽著她的手臂：「昨天你替我挑的那條裙子真好看，粉色真的好好看！」

他手下的鬼比他更早表露出對她的喜歡。

直到他表白的那一夜。

14

「煦煦，我喜歡你。」

沈諾在月光下告訴她。

回答你的是她的笑和親吻。

沈諾天真地以為他們就會這樣一直下去。

他樂意陪她玩這樣的過家家，隻要她願意。

但是大哥和二哥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

十年一度的超度死靈，為什麼會提前呢？

「你不想見你的家人嗎？」

和尚帶著慈悲的微笑地看著許煦。

我怔住了：「你是說, 我的爸爸媽媽嗎？他們……他們不是……」

「他們比你先一步去了下一個輪回。」

和尚靜靜地說：「但是我可以讓你看看他們生前的樣子。」

我看見年輕的兩個人戀愛結婚有了我，最後……

我低下了頭。

「誰請你們來的呢？」我問, 「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道士搖頭：「總有人在惦記你。」

和尚是替我收屍的遠房親戚請來的。

我記得她，初中的時候, 是她專門轉了三趟車來了學校一趟，教給我青春期女生要注意的事情, 隻因為她自己也有一個女兒, 她不想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經歷一切。

道士是我救了的小姑娘一家請來的。

他們花錢做了一場大法事, 希望我能早登極樂。

小姑娘的母親給我燒了許多裙子。

她哭著告訴我，如果缺了什麼, 託夢告訴她。

公司替我請了金發女郎，因為老板信那個十字架會帶我去天國享福。

要好的同事哭得雙眼通紅。

鐵公雞老板破天荒放了一天的假。

我孤苦伶仃地長大，但憑著自己的努力, 也收獲到了愛意。

和尚靜靜地看著我：「你不想再去體驗人世間的愛恨嗔痴嗎？」

「你不想, 再次當人嗎？」

15

我, 不想。

和尚隻看見了當人開心的這一面。

可是他不知道我長大的過程中經歷過多少辛苦。

我好不容易長大, 就像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到達了終點, 現在你讓我從頭來過？

他又怎麼知道我被人欺負後無人可以訴說的委屈和痛苦?

公司同事哭得傷心, 可是之前也是他們推諉工作才導致我加班。

我撲過去救小姑娘的那一瞬間，不僅僅是善良作祟, 而是我心裡也有一部分並不太在意我的生命。

可是做鬼的幾個月，卻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沈諾隻是沉默地看著我。

他沒有出口挽留我, 隻是像一隻被拋棄的小狗一樣, 用湿漉漉的眼睛瞅著我。

在他身後, 默默跟著幾個鬼員工。

愛粉色的貞子小姐，紅衣飄飄的小紅，哭喪著臉的大頭。

我轉身看向和尚：「我投胎的話，真的能成為千金小姐嗎？」

帥哥道士插話：「你是救了人的, 功德很高，本來就能投個好胎，看在我三弟的份上，你想投到首富家都不是不行。」

我摸了摸下巴。

不得不說，這個誘惑還是很大的。

這麼多年，我骨子裡仍然渴望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一對愛護我的父母。

「煦煦, 」沈諾輕輕扯了扯我的袖子，「你在這裡，我也能讓你當千金小姐。」

他的聲音很輕, 裡面帶著濃濃的哀求。

我要擴展公司業務線條，實現行業第一，爭取在這裡養老！

「（你」沈諾全身一僵：「你還想要什麼？」

我湊到他耳邊：「我要把我們的公司發揚光大。」

16

和尚和道士走的時候, 告訴我如果想投胎了，每隔十年他們都會來。

金發女郎遞給我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告訴我如果有事隨時可以跟天父禱告。

我還是選擇留在沈諾身邊。

這個地方我有朋友、有愛的人，我不想為了所謂的美好的下輩子而放棄現在的生活。

沈諾牽來一隻小狗。

「雖然它不是小灰, 但是——」

我歡喜地迎上去, 小狗熱情地向我撲過來, 親熱地舔著我的臉。

「但是這是我的小狗呀。」

「所以，今天下班後要去約會嗎？」沈諾微笑著問我。

我和他手拉手走出公司大門。

「我又有了好幾個新點子，你覺得——」

「說好下班以後不提公事的。」沈諾不滿。

「啊, 好好好。」

話是這麼說，但是我仍然嘰嘰喳喳地開始展望起公司未來。

路燈上吊著的資本家都在給我鼓掌。

沈諾緊緊地牽住我的手。

你來了，所以我有了一個新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