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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點小說

第2章

我聽不進別人的聲音,隻看著那張無比熟悉的臉,眼底熱氣灼得我生疼,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翻湧而出。

是江臥雪,是我曾以為,再也等不到的江臥雪。

或許是我望著他的視線太久太灼熱,他終於回望過來。

看清他神色的瞬間,我像是被人從頭淋下一盆冰水。

他眼中滿是疑惑,就好像,從不認識我。

「兄長受傷後失憶,已經不記得什麼人了……」

指甲陷進肉裡,掌心劇痛讓我回神。什麼叫,不記得?

「太妃身體可是不適?」太後的聲音暗含警告,我才終於注意到,在我注視江臥雪時,一道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季昀遲端坐在主位,眼底漆黑如墨,握著酒杯的手指節泛白。

我隻看一眼,便匆匆低下頭。

整場宴會,我心緒不寧,卻能清楚記得,江臥雪與身側那名女子說笑時的眼神。

我再熟悉不過。

江臥雪,喜歡那名女子。

我咽下杯酒,終於意識到,江臥雪回來了。

可屬於我的那個江懷明,永遠不在了。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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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結束後我匆匆追上,看見江臥雪被眾人圍著,一一應答。

看見我後,所有人都找借口離開了。

當年我與江臥雪,算得上京城眾人口中的金童玉女,不過是礙於皇家威儀,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站在江臥雪一步之外,心中酸澀。

他聲音溫潤,眼神卻是疏離又淡漠:「抱歉,記不得了。但聽小妹說我與令兄關系極好,想來與太妃您也是舊識。」

舊識。原來我們的關系,最後也隻能稱作舊識。

眼前視線模糊,我咽下喉間哽咽,在他驚訝的目光中,鄭重向江臥雪行了一禮。

「恭喜侯爺,平安返京。」

「太妃您……」

「我並非以太妃身份,而是以舊識身份,誠心祝賀。」

不管如何,謝謝你,平安歸來。

「宴會上的酒還不夠母妃喝,你要一個人躲在這裡?」

我坐在屋頂上,低頭看見季昀遲仰頭看我。下一秒,他便出現在我身前,皺眉奪走我手中酒壇。

「這麼看我幹什麼?」

他臉色一變,譏諷笑著:「怎麼,前未婚夫有了新歡不記得你,又來用我找慰藉了?」

我看著他,他故作譏諷的神情便逐漸弱下去,嘴角扯平,眼圈逐漸泛紅。

「孟晚舒,你要敢說『是』,我就掐死你。」

小狗又在衝人龇牙。

我看著天邊圓月,遞給他一壇酒。

「你不是想知道我與他的事嗎?現在講給你,還要不要聽?」

我與江臥雪一同長大,他是我見過世間最溫柔的男子,我動心再正常不過。

後來我總在想,是不是因為一切都太順利,上蒼才在最後給我開了好大一個玩笑。

婚禮前夕,一道聖旨,直接讓江臥雪一介文臣前往邊疆。我不放心,去寺廟求了這個平安符,隻是沒來得及送他。

之後,便再也沒機會送了。

直到被強行送入宮中那晚,我才知,是因為國師做了一則佔卜。

我為凰女命格。

為了這虛無的鬼神之說,老皇帝一道密旨讓江臥雪死在沙場上,而後又對江家進行打壓,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奪了侯爵,老侯爺也因此舊疾復發,離開人世。

是我害了他,是我愧對他。

「他還活著,我覺著高興,也覺得解脫。」

我仰頭喝下一口酒,覺得釋然,「我們之間,早就不可能了。」

季昀遲靜靜聽著,眼底的醋意卻是壓也壓不住,我輕撫上他的頭,和他對視。「你也見到他了,你們之間,除了眉眼,並不相像。

「從前是我對不住你,但你是季昀遲,不是他人替身。」

季昀遲眼睛逐漸湿潤,委屈又可憐。

「影十那天和我說的話,是你授意吧。

「珍惜眼前人。如今,我懂了。

「季昀遲,我心悅你。」

記憶的最後,是季昀遲落在我眉間的那一吻,無比珍重。

「孟晚舒,我等這句話,等了好久。」

11

「季昀遲!你看這個!」上元節,我第一次與季昀遲一同出宮。

他牽著我,一身湖藍色蜀錦,腰間掛著白玉佩,眉眼風流,惹得無數貴女頻頻回首。

我拿著一個狐狸面具向他臉上比去,卻在看見他身後不遠處的一雙人時愣了一瞬。

他似有所覺,在看到江臥雪那一瞬嘴角落下。

宴會上曾有一面之緣的那位周姑娘在攤前挑選珠釵。江臥雪跟在她身側,看見我們,神色不明,下一秒又含笑遙遙衝我們點頭。

季昀遲冷笑一聲,隨即拉著我朝反方向走。

「喂……你不會又吃醋了吧?」我快步跟上,仰頭看著他側臉,有些壓不住笑意。

「我有什麼好吃醋……小心!」

季昀遲面色一變,猛地朝我撲過來!羽箭從我耳邊飛馳而過!

「有刺客!保護陛下!」

暗衛瞬間衝出,將我與季昀遲層層護住。

可逐漸,所有人都意識到,那些刺客,是衝著我來的。

我轉身躲過一擊,無意瞥見刺客頸間刺青,瞳孔驟縮。

是前太子的死士!

前太子死於我手,如今這些人,是抱著必死決心來報仇的。

腰間荷包被劍挑斷,想到裡邊的物品,我反射性要去接,完全沒注意到後方刺來的劍!

「晚舒!」

「昭昭!」

兩道聲音夾雜在一起,我被人密不透風地護在身下,鼻尖是濃烈的龍涎香。

最後一個刺客被生擒。

季昀遲面色慘白,腰部插著根羽箭,抱著發愣的我,滿是警惕地和江臥雪對視。

昭昭,是我的小字。

我遲疑地朝江臥雪看去,那向來平和的臉上,有著藏不住的驚慌。

江臥雪……根本就沒有失憶。

他一直在騙我。

昏過去的前一秒,季昀遲固執地盯著我,眼神是極度恐懼與不安。

「孟晚舒,你不許走。」

他扯著我袖口的手不斷收緊。

「不許和他走。」

12

季昀遲沒有生命危險,隻是受了傷,還在昏迷。

我守著他的第二日,江臥雪來找我。

我和他一同站在院外梅花樹下,相顧無言。

「你一直都記得,是嗎?」我捏著指尖,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不堪,心底更是不是滋味。

我其實懷疑過的。他記得家人,記得兄長,卻唯獨忘了我。

我甚至想,是不是因為他怨恨我,所以才不想記起我。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記得,他隻是不想和我相認。

他連我們之間的回憶都不想要。

「昭昭,我……」

「江臥雪,你是怕我糾纏你嗎?

「還是你覺得,孟晚舒一個已經爛透的人,不配和你有交集?

「哪怕……哪怕你改了心意,我也不會糾纏你……你為什麼要裝作不記得我?」

我想裝作無所謂,可還是控制不住地發抖。

真是狼狽。

我低著頭固執地等著一個答案,可最終也沒等到。

他竟連解釋也不願。

抬手擦去眼淚,我從袖中拿出那個平安符。

「之前遺憾沒來得及送你,如今,物歸原主,隨你怎麼處置。

「從今以後,兩不相幹。」

我曾經喜歡過他,而後那喜歡化作經年累月的愧疚,將我壓得喘不過氣,逃不出,看不破。

如今,故人歸,心意改,我們之間,是有緣無分。

我將平安符塞進江臥雪懷中。

「從今往後,兩不相幹,唯願郎君所願皆償,喜樂平安。」

13

我推門進去時正好聽見季昀遲的暴呵,緊接著是一個茶杯從我耳邊飛馳而過。

「朕說了!都滾出去!」

許是好久沒聽見回應,季昀遲皺著眉從床上轉身,看到我的一瞬紅了眼眶,立刻支起身。

委屈又可憐。

「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和江臥雪走了嗎?」

他紅著眼瞪我,眼神充滿不敢置信,嗓音帶著剛醒來時的沙啞。

我走近,倒了杯水,坐在床榻邊,讓他靠在我的懷裡,將茶杯遞到他嘴邊。

「我沒走,隻是去處理了些事。」

季昀遲和我靠得極近,他仰頭看著我,突然眯眼:「你哭了?」

下一秒神情變得無比難看,聲音低沉,「因為江臥雪?」

我看著他垂在兩側的手猛地收緊,青筋暴起,下颌也繃得極緊。好久,聽見他一聲輕笑。

冷得嚇人。

他的聲音一字一頓,像是從喉間擠出,帶著從沙礫上滾過的血腥氣。

「不就是個江臥雪嗎?你要真喜歡……朕放你和他走。」

「什麼?」我愣住,懷疑自己聽錯了。

季昀遲頭深深低著,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看見,他像是終於忍不住一般,開始發抖。

「我說。

「我放你和他走。

「他回來了,我知道的,你不會再要一個赝品。」

嘀嗒。

一滴淚掉在我手背上,燙得我回神。

「那你呢?我和他走,你呢?」我輕聲問。

季昀遲,你怕我傷心,那你又怎麼辦。

我看著逐漸蜷成一團,不願抬頭的他,心底五味雜陳。

我將香囊從袖中拿出,微微用力,掰開季昀遲緊握的手,將物件放在他滿是冷汗的手心。

我牽著他的手拆開,露出其中的物件。

是同心結。

我不善女工,編了好久才編好。

「你當時……是為撿這個才分了神?」季昀遲遲疑著開口,聲音中滿是疑惑。

「這是……送給我嗎?」

他很輕聲,似乎是怕稍微大一點聲,就會驚醒一場美夢。

「我和江臥雪早就是過去了。我說過,我喜歡你。

「你不是赝品,你是我心悅之人。

「現在,還要讓我和江臥雪走嗎?」

我垂眼摸著季昀遲的墨發,而未說完的話,被埋在他仰頭迎上來的吻中。

「不許。」他埋在我的頸間,聲音沙啞,伴隨著低喘。

他將額頭與我相抵,眼底目光灼熱驚人。

「孟晚舒,你沒有機會了。你再也不許離開我。」

我握住季昀遲的手,也握住他手中的同心結。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天不老,情難絕。

番外:季昀遲

1

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孟晚舒的情感,是在我被她收養後的第一年。

夢中她穿著薄紗,牽著我的手衝我輕笑。

我從夢中驚醒,心髒劇烈跳動,在寂靜的夜裡震耳欲聾。

我垂眼看著手指,夢中,這雙手撫過她的肌膚……

窗外一聲鳥叫,我猛然回神,站起。

我在想什麼?

我推開門,本想在院中吹風清醒,讓那不安躁動的心安定下來,卻沒想到,見到了她。

其實,我也偶爾從宮人口中聽過她的經歷,將門獨女,明媚恣意。

和我見到的,那個冷若冰霜的她並不一樣。

但我一直以為,無論怎樣,她還是那樣驕傲的。

直到我今夜看見坐在院中,一下一下, 像厭惡般, 將自己劃得鮮血淋漓的她。

我至今不懂該怎樣形容她那時的神情。

瘋狂,冷靜, 自厭,自棄。

我注意到了她腳踝處,手腕處的傷。

像是被人用力握住, 留下的印記。

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電光石火間,我明白了什麼。

我跑出去, 卻在將懷中寒梅遞給她時猶疑。

我想起了剛剛的夢,我與皇帝,又有什麼區別。

2

知道自己是個替身,其實並沒有太多意外。

從她救下我的那天,我就知道,她或許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

起初我以為是想借我手拿到權力,後來發覺, 她並不在意那些。

隻是沒有想到,真相是這樣。

江臥雪嗎?

我聽著下人滿含遺憾,講那位京城才子多麼驚才絕豔, 又多麼可惜。

「殿下……」

「怎麼了?」我笑著看他,他眼神逐漸驚恐。

「您的手……」

哦,是茶杯碎了而已。

是碎片扎進手心而已。

可我怎麼不痛呢?

是不是手痛一點, 心底就不會那麼苦了。

我看向鏡子中那張臉。

第一次無比厭惡,恨不得用手中碎片劃爛。

可是,不行啊。

沒了這張臉,母妃就不會再多看我一眼了。

好疼啊。

3

我坐上了那個位置。

我再也不用裝了。

我願意等她接受我的那一天。可她為什麼要跑。

這個世界上, 她也終於不要我了。

我從來,都是被拋下的那個。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等再有意識的時候,她被我按在床上, 衣衫不整,滿臉恐懼。

我低頭看去,胸口上插著一把匕首。

是我當年送她的。

我可能真的有病, 那瞬間我隻有慶幸。

慶幸她能保護自己。

可是母妃啊,你還是心軟了。

我當時是真的希望死在那個夜裡。

4

我設想過千萬次, 她會喜歡我。

可她真正告訴我時,我隻害怕那又是我的一場夢。

我一相信,夢就醒了。

我真的, 等了這句話,好久好久。

5

江臥雪朝她撲過來時, 我感覺我要瘋了。

他沒有失憶。

「你調查我?」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事情已經完全超出我的預料。

「兩索」沒有機會了。

從江臥雪回來那天,我每日擔驚受怕。

如今, 懸在頭頂的劍落下, 我反而覺得心安。

誰會要一個赝品呢。

暈過去的最後一刻,我想。

孟晚舒,走吧。

我再也攔不住你了。

6

我這一生,常有別離。

幼時被太子殺死的那隻幼犬, 少時死在病榻上的母親。

我曾以為我可以接受一切別離。

唯有孟晚舒,是我終其一生,難以割舍。

索性上天厚待。

兩人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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