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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點小說

第2章

可我們謝家不是。

謝家祖訓,男子一律不得納妾。

我爹,各房叔伯,乃至六個哥哥,通通沒有妾室沒有通房,個個夫妻恩愛兩不疑。

想到這裡,我抬眸看向鍾無昕。

「好,那你準備何時抬她進門?」

他輕呼了一口氣,良久才道:「待你誕下孩兒,園子俱已告竣時吧。」

很好,很好。

那會兒滿園子的綠萼梅,也正開得極盛吧。

他的算盤子呀,打得比我還溜呢。

他篤定我離不開他。

殊不知,真正離不開我的人,是他。

6

與府中兩個管家對了好幾天的賬。

其中一位,原是謝府的陳管家,年輕精幹。

剛進門時,我才知表面風光的侯府,早已入不敷出。

外面的架子雖未倒下,內囊卻也快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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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把陳管家調來,把堆積如山的賬目盤點清晰。

費盡心思,去蕪存菁,逆轉運勢。

三年時間,侯府扭虧為盈,產業擴充了數倍。

侯老夫人在世時,對我贊不絕口。

可他們不知道,謝家產業更是被我經營得風生水起,以江州老家為根據點,盤根錯節地蔓延至全國。

要說我們謝家的隱形財富,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鍾無昕含著金湯匙出生,哪裡管得這些俗務,花錢隻管看心意。

光新園子便已耗盡了侯府大半家業。

未來維護的花費,更是不可勝數。

不過,這些已經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

吩咐陳管家和知夏抓緊清點我的嫁妝,乘人不備時運走變賣,全部換成銀票。

知夏向來心直口快:「小姐,是準備和世子爺和離嗎?」

自從那日發現鍾無昕養了外室,她便改口喚我「小姐」。

我看向桌上已經擬好的和離書,不自覺地摸摸腹部,「嗯」了一聲。

近來,胸腹總是隱隱不適,有點痒又有點脹,還有點痛。

卻總也查不到原因。

不管怎樣,腹中孩子是我的骨血。

我要去父留子。

7

院中濃蔭如蓋時,我十九歲生辰到了。

鍾無昕慣愛大操大辦,這回更是請來了京城有名的戲班子,表明對我的重視和祝福。

一早喊人抬來巨大的紅木箱子,裝著雲錦、軟煙羅、東珠、珊瑚、瑪瑙、和田玉,全是他搜羅的珍罕東西。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親手為我簪一支冰透瑩潤的玉搔頭。

發間盈盈一點,別出心裁。

玉搔頭是他親手所刻,採用上好的和田玉,費時多日雕刻而成。

他裝得真好。

好像這些天我們的冷戰,並不存在一般。

他就是個能洞穿人心的妖怪,關懷備至,情意綿綿,每個動作每句話,都曾準確地命中我的要害。

我沒拂他的面子,強撐著身體的不適,一起看了戲。

高門主母便是如此,哪怕有罅隙,也要當好一尊和美的觀音玉石像。

恰逢此時。

隨扈急忙來到鍾無昕身邊,有所顧忌地瞄了我一眼,得到他的示意後,便直言稟告。

「世子爺,沈小姐鬧著要吃醉仙樓的千層糕,小的買來的她不要……就要世子爺您去。」

「醉仙樓,那不是我們——」知夏及時打住話頭,差點說漏了醉仙樓是我們謝家的產業。

鍾無昕無奈扶額,輕笑中藏著寵溺:「她呀,最是嬌氣……」

自從外室被公開後,他不再掩飾對沈宓的情意。

為的是,讓我盡早適應與他的愛妾和睦相處。

上回也是沈宓發病吧。

差點沒把他嚇死。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回眸看向我:「阿眉,宓宓她還小,不懂事,我去去就回。」

明明沈宓比我還大四歲。

我沒攔他。

本來就隱隱作痛的胸腹,此刻越發止不住痛,好似要被鑿出個窟窿。

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響起一陣轟鳴,眼前閃過大片雪花,霎時覺得天地都開始扭曲起來。

有人驚叫,有人慌亂奔走,有人高喊「太醫」。

倒地的那一刻,我看見鍾無昕臉上閃過錯愕,閃過不可置信,閃過一絲探究。

他聲音和煦,卻字字如刀。

「世子妃身子一向健壯如牛,怎會如此?

「難不成還在鬧脾氣?阿眉,你都多大了,鬧小孩子脾氣,成何體統?

「呵,堂堂將門之女,怎麼也學會了後宅不入流的爭寵手段。」

他以為我在耍手段,在和沈宓爭風吃醋。

恍惚中,耳內傳來知夏憤怒的聲音。

「我們小姐身體不適已有多日,世子爺問問太醫不就知道了嗎?

「就算您心裡沒有小姐,也該關心她腹中的胎兒吧,那可是您的親骨肉啊!」

意識模糊的前一刻,似乎有人又來稟報沈小姐心疾發作的消息。

沒有猶豫和掙扎,他走了。

「太醫說了,她是憂思多慮導致的,沒什麼大礙。

「你們先照顧好世子妃,我去去就回。」

……

8

「大夫!是不是診錯了?我們小姐不可能是憂思過度!

「她好多次都痛得站不起來,為什麼查不出病因?」

我醒來時,看見知夏哭得兩眼通紅。

她懷疑診脈的太醫是庸醫。

我知此事有異。

沒讓聲張,隻安排他們四處打聽神醫陳仲景的下落。

這期間,鍾無昕一直沒有回府。

聽聞,他被高仰止打了,打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高仰止指著他的鼻子罵:「負心多是讀書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偽君子!你發誓不辜負她,轉眼偷偷養外室!再不斷幹淨,我見一次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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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看重名節的鍾無昕來說,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園子也停工了,侯府公賬沒錢了。

鍾無昕不信,待聽完管家對賬後,他無言以對。

待身子平復了些,我讓陳管家加速變賣嫁妝,又把謝府昔日的僕從,都打發回了江州謝家老宅,集中發展謝家產業。

江州知府曾多次來信,感謝我們謝家商以致富,為國為民。

子時三更,鍾無昕不知在哪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扶進清桂院。

他狂吐不止,胡言亂語。

好似往日裡那些端方自持、體統規矩都被烈酒燒了個幹淨。

他拉著我的手不放,把我的大袖都薅掉了。

他沒看見我的白瓷手臂內側,有一小塊新疤疊舊疤。

準確地說,新傷已經結疤了,以後不會再有了。

我已經好多天沒有再給他泡過紅茶了。

他醉眼蒙眬,語無倫次,涕淚交加。

「我做錯了嗎?是錯在逆水駭浪裡執著行舟,錯在荒蕪原野裡求一口甜,還是錯在該死地喜歡她?

「本來她才是我的正妻,如今我卻隻能讓她做妾。

「她都這麼委屈了,為何謝眉還要如此悍妒?

「還招惹粗魯武夫,如此糟踐我!」

他喝多了,腦子也喝壞了。

當年可是他主動上門求娶的,不是我家死皮賴臉求來這門親事的。

他說心悅我多時。

他說願得一心人,與我白首不分離。

如今他兩頰酡紅,控訴對我的種種不滿。

這些話,一定是藏在他心裡很久很久了吧。

「謝眉……我對她還不夠好嗎?我都已經盡力去愛她了!

「她該不會,以為我隻要她一個人就夠了吧?

「不通詩書,不懂風雅。

「整天隻知道打個算盤子,一身銅臭味。

「性子沉悶,無趣得很,不像宓宓……」

後面更多汙糟話冒出來。

聽得知夏面紅耳赤,又怒又氣地退了出去。

有什麼東西滴在了被衾上,我摸了一下臉,湿湿的。

一定是外頭的夜風太大了,吹迷了我的眼。

我讓人把鍾無昕拖走,扔進院子的大水缸裡,好好醒酒。

用清水反復搓洗他碰過的手臂,洗到皮膚發紅,還是覺得不幹淨。

再看他一眼,我都覺得惡心。

9

隔日,清醒過來的鍾無昕,來到清桂院。

聲音嘶啞,神色疲憊。

仔細打量的話,還會發現他的臉冒出了星星點點的小紅斑。

那是毒箭遺毒未消的症狀。

他體貼入微地關切我那日的病情、孩子的狀況、最近的休憩作息。

遲來的關心,虛偽的深情。

真讓人作嘔。

接著他開門見山。

「阿眉,我深思熟慮過了,我要娶宓宓為平妻。

「我不能再委屈她了。

「我會用積攢的軍功向皇上請旨。」

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的關鍵用詞,「我要娶宓宓為平妻」,而不是「我想娶宓宓為平妻」。

他是來通知我的。

所謂「平妻」,又謂「並嫡」,與正妻的地位一般無二,商賈之家常見,貴胄之家不常見,往往要向聖上請旨才能有效。

他來求親時,我爹並不同意。

他執意從軍,歸於我爹麾下,衝鋒陷陣,臨危不懼。

成功扭轉了我爹對文官的刻板印象。

那時,他如是說,他要積攢軍功,為求得我爹同意親事,也為了將來我們的孩子,有一個值得驕傲的父親。

現在,他如是說,他積攢軍功,是為了他心上的另外一個人。

我毫無波瀾,隻點點頭。

好似安慰我一般,他上前來握住我的手:「阿眉,我這一生就你和宓宓兩個女人,我知足了。」

我甩開他的手,掸了掸,遞給他一封和離書。

他驚愕,他氣惱,他一把奪過來撕個粉碎,拂袖而去。

「我從未說休妻!為何你就要鑽牛角尖!」

我也怪我自己……當初為何鑽牛角尖。

遇見那麼多人,偏偏眼瞎地選擇了他。

看起來最應該是過客的人,卻在我心裡曾經佔據了那麼重要的位置。

10

我送多少次和離書,他撕多少次。

他終於意識到,我是來真的。

不是說說而已,也不是鬧脾氣。

他一臉陰沉地闖進我的房裡。

像是變了一副模樣,全然不似往日的清風霽月,整個人沮喪又頹廢。

人瘦了一圈,眼睑下的烏青清晰可見,臉上的小紅斑似乎又擴散了些,曾經亮如星的雙眸變得晦暗無光。

他攬住我的肩,沉聲質問:

「我都撕了和離書,你為何三番兩次還要送來?

「我不會籤的。」

我淡漠地看著他,看得他心慌。

「鍾無昕,我們之間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以往我和他說話總是甜言軟語,言必稱夫君,這是我第一次直稱他的名諱。

他大怔,手上越發用力,把我的肩膀都抓痛了。

「休想!你這輩子也休想離開我!

「阿眉!你的心是鐵做的嗎?你感覺不到我心裡也有你的一席之地嗎?」

我當然知道,他心裡有我的一部分位置。

但我不在乎,更不想要了。

我用力推開他,嘴角浮現一抹譏諷。

「你不是一直覺得沈宓委屈嗎?我把正妻之位騰出來給她,不是正合你意嗎?」

他先是茫然,繼而眼裡薄怒叢生。

「原來,你是在吃宓宓的醋!你可知,你犯了七出之罪?

「如今謝家隻剩你一人,你還有什麼可依仗的?你真以為你夠格做我的世子妃嗎?要不是——」

他話音未落,「啪」的一聲響起,清俊的臉上已印上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謝家滿門忠烈,為家盡孝,為民請命,為國盡忠,是我們謝家的祖訓。無論是上陣殺敵,還是懸壺濟世,抑或是矜孤恤貧、救世濟民,一樣光宗耀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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