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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點小說

第13章

「告訴我原因。」

「夫君記性真差,喜兒被你下令打死的那天,我便說過,會要你的命。」

「就因為一個丫鬟?」

「是,就因為一個丫鬟。」

「可是自古尊卑有別,身卑命賤,本就是她們的天命。」

「夫君位極人臣,死的時候還不是權勢富貴一把灰,與她們有何不同?」我嘴角勾起,聲音溫柔。

程溫霆仿佛認了命,他面上有我看不懂的絕望和悲涼,低低笑了一聲,又抬起頭,問我道:「今日的天,好嗎?」

我回答:「今日陽光明媚,晴空萬裡。」

「那,帶我去院中看看吧。」

「好。」

54

有人良緣夙締,百年好合。

有人天作之合,你死我活。

恰如今日的程溫霆,和我。

正月,又一年元夕。

庭院裡的梅花皆都開了,小窗斜日兩三枝,當真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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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程溫霆坐在長廊下,廊下掛滿了紅燈籠。

他怕冷,身上披了件狐皮大氅,從背後看,仿佛白雪拂身,公子依舊。

程溫霆抬頭望了望廊下的那些燈籠,問我:「鳶娘,我們怎就走到了今日?」

眼前的圍爐,烹煮著茶壺,一縷煙霧嫋嫋。

廊下的燈籠,那般喜慶,如我嫁他那日。

我道:「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思?」

「是,沒意思了。」

程溫霆笑了笑。

他好像有些困,斜躺在椅子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何時嗎?」

「新婚之夜?」

「不對。」

「丞相府上?」

「算是吧,那年相府三小姐及笄,約了一幫姑娘在府裡泛舟,那池塘裡開滿了荷花,她們採了一大捧。

「後來下雨了,大家紛紛上岸,採到手裡的荷花便隨手扔了。

「我那日在亭臺,看到眾人散去後,有一姑娘折返,在大雨之中淋成了落湯雞,將那些被丟棄的荷花,全都撿起來抱在懷裡。

「她一邊兒撿,一邊兒哭,很奇怪,那天的雨下得那麼大,我就是知道,她臉上抹去的是淚,不是雨水。

「你比相府的三小姐年長了一歲,我聽老太君說起過你,她道你溫柔嫻靜,性子溫順,那日我卻在想,一個溫順的姑娘,做出如此舉動,可見是傷心至極。

「我不願看你淋雨,便吩咐小廝去取一把傘來,本想為你撐起,可是傘取來的時候,你身邊的丫鬟已經去接了你。

「鳶娘,我晚了一步而已。」

程溫霆的聲音很虛弱,面上卻微微泛起笑意。

他又道:「後來我想了想,其實準確來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十三年前的元夕。

「那時我還是太子少師,隨著太子去城樓觀燈,後遇歹徒暴亂,女眷那邊慌成一團,我從侍衛手中取了箭,護送太子離開時,恰見一身穿緋衣的小姑娘,在人群之中慌亂地躲藏。

「我看到有一歹徒,將長箭對準了她,那日我拉了弓,將歹徒的手臂射傷,使他手中的箭有了偏差。

「我本想去救她,可是剛邁出一步,便看到她被一少年拽住胳膊,救走了。

「若我知道,我日後會娶那姑娘為妻,我想即便是將太子丟下,我也一定會去找她,萬不會給別人救下她的機會。

「可是鳶娘,我又晚了一步。」

隻此一步,失之永失。

這在程溫霆看來,似乎是我與他悲劇的開始。

可我笑了笑,隻輕聲道:「我們原還有很多機會的。」

良緣夙締,不過是一段美好姻緣的開始。

姻緣破滅,卻不會是因為一朝一夕。

程溫霆當明白這個道理。

他都快要死了,我如今也願意滿足他一些心願,我對他道:「魏氏聽聞你遇刺,於前幾日進了城,她哭著要見你,你如今醒了,我安排你們見一面吧。」

「若心?不必了。」

程溫霆想來是真的撐不住了,他很倦怠,聲音極輕:「鳶娘,我死之後,你留她一條命吧。

「我父親活著的時候,去江北巡檢官員,在船上遭了難,她父為救我父,被亂刀砍死,她母親聽聞此事,跳江殉了情,夫婦二人唯有若心一個女兒,我們家欠她兩條命,我母親發過誓,會永遠護著她。」

55

程溫霆大概永遠不會想到,他死之後,魏氏進了府。

然後在出殯那日,撞死在了棺椁上。

她與她的母親一樣,是個難得的痴情人。

我冷眼看著她殉情,忽想起了在我得知梁執死訊的時候,我那時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心痛,絕望,惶恐,以及對自己的擔憂。

我愛梁執,他將是我此生最愛之人。

可是讓我為他殉情,我想我做不到。

因為我最愛的,永遠還是自己。

歷經過黑夜之人,總是會格外惜命。

更何況如今的我,是聖上親封的「姜國夫人」。

這是程溫霆的死,為我帶來的榮光。

我注定會一世尊榮,永享富貴。

我的孩子會在這尊卑有別的世道裡,出生於高處。

除非,我們不會被連累。

是的,賀南隅來找我了。

他如今是朝廷的通緝犯,很危險。

因為他不僅是刺殺程溫霆程大人的真兇,據福王表述,他還是當初將榮嘉縣主劫持到鬥姆宮的兇徒。

這種節骨眼上,若有人知道了我與他的關系,我會死無葬身之地。

真要命。

賀南隅偏又出現了。

同上次一樣,他說要帶我走,去邊關隱居。

我如今已有了八個月的身孕,如何能跟他一路躲避追捕,顛沛流離?

不妥不妥。

我讓他自己走,永遠別再回來,他又不願,說放不下我和孩子。

事已至此,我不想再為自己掩飾了。

我很害怕,因為賀南隅不死,終將成為我和孩子的隱患,將我們拖進深淵。

試問世間女子,已如我這般,有享不盡的富貴榮華,看不完的金玉滿堂,如何還願意跟一個被通緝的兇徒亡命天涯。

鮮衣美食,換家徒四壁。

萬貫家財,換一貧如洗。

你可願意?

有情飲水飽,是年少時的阿鳶會選的路。

無情金屋寒,是如今的謝淑然。

所以我在端給賀南隅的酒裡,下了毒。

怕他發現,我表面鎮定,實則心裡很慌。

可他實在太傻,見我臉色蒼白,竟還將我抱在懷裡,握著我的手問,是不是受了風寒?

是的,第一次殺人,我遍體生寒。

我垂下的眼睫掩蓋著內心的情緒,扯出一抹笑,將酒端給他:「賀南隅,你說,我們去了邊關之後,會隱居在何處?」

賀南隅並未伸手接那酒杯,他看著我笑,漆黑的眼睛裡,仿佛藏著星光。

他此刻像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鳶娘,邊關有大漠孤煙,但我們會隱居在燕山腳下,那裡有處村莊,村頭有條河流,村民們跟我很熟悉,我們可以像他們一樣,捕魚種桑,一起把孩子養大。」

「聽上去,會很辛苦。」

「是比不上京中富貴,但你若願意跟我走,我發誓不會讓你吃苦,這一生刀山火海,火炕鍍湯,我都會護著你。」

「賀南隅,你真心愛我嗎?」

「是。」

「你會心甘情願為我做任何事嗎?」

「會。」

「好,我知道了,喝完這杯酒,我們商量一下,何時出發。」

(正文完)

番外:程溫霆篇

弱冠之年,程溫霆便成了當朝最年輕的太子少師。

這得益於老御史大人對他的悉心教導。

似他這般的臣子,將來位極人臣,已是必然。

正因如此,相府的老太君格外操心他的婚事。

後來,相府初見。

亭臺柳處輕雷,池上雨碎。

那在岸邊哭著撿荷花的姑娘,令程溫霆有些眼熟。

一時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直到老太君拿出京中貴女名帖和畫像給他看的時候,他忽又一眼認出——

原是三年前的元夕,他在城樓下拉弓射箭,險些救下的那個姑娘。

姑娘乳名鳶娘,老太君道她知書達禮,最是賢淑。

可是這般好的女子,怎會哭得如此傷心?

程溫霆想起了她白淨的臉龐,嬌俏面上的絕望,美人落淚,真真是讓人心都碎了。

他在諸多貴女名帖之中,幾乎未曾猶豫,便挑選了她。

他想,不管什麼原因,成親之後,他定會好好待她,再不讓她落淚。

初見,他對謝長史之女鳶娘,一見傾心。

可惜,婚事籌備之時,聽聞她並不想嫁,跑去對自己的母親哭訴,不喜歡程少師。

程溫霆覺得不可思議。

他要娶她之時,從來是別人道,是謝家高攀。

他想不出她不願嫁他的緣由。

於是想方設法地暗中打探了一番。

這一打探,得到一個不切實際的說法——

道是謝家小姐鳶娘,少不更事時,曾與一身份卑賤的馬夫定情,二人被家中拆散。

這謠言太過虛假和膚淺,像是鵝毛輕落,可笑到根本沒人相信。

相府的老太君從來都道:「鳶娘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很乖巧。」

所以直到成親那晚,程溫霆都未曾當真。

直到她在二人歡好之時,哭了好半宿。

直到那方潔白的貞潔巾帕上,並未落紅。

程溫霆冷眼看著她哭,想起了那個不切實際的謠言,突然便遍體生寒。

鳶娘去浴洗之時,他想了無數個結局。

該怎麼對她?

若他足夠狠心,可以將人送回謝家,附帶一封休書。

那樣的話,她會如何呢?

程溫霆想了許久,他覺得自己做不到,最終隻是失望地笑了一聲,起身拿了一把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鮮血落在巾帕上時,他在想,鳶娘,你雖對不住我,我卻對你仁至義盡。

程溫霆不可否認,魏氏在程家多年,就是想等著給他做偏房。

雖然他同母親有意提起,想為她尋一戶好人家。

可是魏氏不願,死也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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