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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點小說

第2章

18

安靜片刻,談青南換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昨天你受傷,老子即使不記得你,也跟著你一起疼,這不是舔狗是什麼?」

他沒說錯,有一次,許敏她們趁談青南去老師辦公室,把我堵在學校天臺。

那天,我獨身一人,盡可能地保護自己,臉頰手臂依然受了傷。

在醫院,談青南紅著眼眶問我疼不疼。

我當時笑著說不疼。

他卻說,溫竹,在我面前你可以不那麼堅強,你受傷我跟著疼,我連骨頭都偏向你。

身在黑暗裡的人,都希望擁有一束光。

但我身處太久了,久到希望變成奢望。

可我忘記,有光的不隻太陽,還有月亮。

談青南現在把這些都說成舔狗,怎麼能是舔狗呢。

我抬眸看向他的黑眸:「不是的,我也很喜歡你的。」

他似乎怔愣一瞬,有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唇角笑意闲散:「都過去了,教你幾招。」

事實證明,我是真的四肢不那麼協調。

談青南站在一邊,手抱胸皺眉指導我:「提膝和轉體動作要流暢,別緊張。」

我深吸一口氣,按照他一開始教我的技巧,轉身過程中腳沒站穩,跌倒瞬間,我看到談青南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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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掌心熨在腰間,臉頰近在咫尺,我呼吸亂了,僅一秒,談青南退開距離,皺眉暗罵了句「笨」。

我揉了揉剛剛碰到一起的指尖,餘光裡是男人轉身之際微紅的耳根。

19

結束時間還早。

盛夏傍晚,霓虹忽閃。

談青南站在街口,指尖猩紅,他抬手吸了口,煙霧升起,像是電影畫面,氣質陰沉、迷離。

我走近:「等會要去兼職。」

「餓不餓?」

幾乎同步說話,沉默對視,我輕輕點了點頭。

談青南滅掉煙,找了個垃圾桶扔掉,同時攥住我的手腕。

我回神,剛剛差點被路過的自行車撞到。

「姑奶奶,你不看路的?」

很熟悉的一句話,以前的談青南一過馬路就要這麼說我。

我彎了嘴角,手腕上的力道加重片刻。

談青南好像很難受,他揉了揉眉心。

「你頭疼了?」我本能地抬手去觸碰他的額頭,卻被男人躲開。

他站在原地片刻,才重新抬腳:「有點暈,沒事。」

我沒說什麼,再不恥也必須承認,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想他恢復記憶。

自私地想讓談青南重新愛我。

20

餐館人不多,談青南剛落座。

想不到撞見了張旭幾個人,便一起拼桌。

老板過來對著談青南打招呼:「好久沒見你帶女朋友過來了,兩人都考上南大了吧?」

張旭眼睛一亮,搶先著說對,都考上了,神仙眷侶。

桌下談青南踢了張旭一腳,後者也識相地閉上嘴巴。

老板又說了幾句離開。

中途張旭見我不怎麼吃,以為是太拘謹,大咧咧地把一道海鮮推到我面前:「別管他,南哥一直是這個死樣子,你就等著他後悔吧。」

沒認識我之前的談青南確實就是這樣,冷漠懶散,這些朋友見怪不怪。

我搖頭想說什麼,談青南側頭開口:「她海鮮過敏。」

「……」

習慣很可怕,就算忘記,身體和本能都還記得。

明晃晃的尷尬蔓延,談青南罵了句「操」,全程再也沒說一個字。

我時不時去看他的側顏。

喉結凸起,線條凌厲立體。

談青南理科一直很好,物化更是全市前十,高考發揮穩定,考上南大毫無懸念。

這樣的人,就該被大家喜歡,就該活得沒有任何陰影。

21

後面日子,我每天都會去跆拳道管,就算無基礎,但確實也學到些東西。

有時談青南全程指導我,有時候他隻來十分鍾,有時看不到他的身影。

同學們都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班主任組織了最後一次見面會。

很多學生家長也去了。

我隻有一個人。

看著大家流眼淚,我沒什麼感覺,沒有過家人陪伴,所以再溫馨也不能與之共情。

路過講臺,看見談青南父母在和老師說話。

我記得他們,兩位都是公務員,談青南腦袋受傷,從手術室出來躺病床上那段時間,我不停和他們道歉。

沒想到兩位不但沒怪我,還反過來安慰我。

我當時第一次體會到被長輩呵護是什麼滋味。

這都是談青南給予我的。

樓梯口,與許敏撞個正著,估計是今天家長多,她沒找我麻煩,擦肩而過時撞了下我的肩膀。

我松了口氣,打心底我是怕她們的,就像一群小孩,我不知道她們的底線在哪,會不會毀了我一生,即使現在我已經如行屍走肉。

剛走到學校門口,談青南和幾個朋友談笑,手裡還夾著煙。

張旭眼尖,喊我過去聊了幾句。

站在談青南身邊,他個子很高,就算沒有任何言語交流,也讓人安全感橫生。

男人往裡面站了些,似乎在給我留位置,不讓我接近路中央。

一點一滴的細節,足以讓我好好愛這個世界。

餘光看見不遠處樓梯下來的兩人,是談青南的父母。

我猶豫著,盯著談青南指尖的煙蒂。

終於直接抬手取過,捻滅在垃圾桶上。

談青南指尖收了下,疑惑垂眸,還沒開口。

「張旭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對身體不好啊。」談叔叔說完,又贊許般地對著談青南點點頭。

張旭有些害羞,煙都不知道該往哪放:「叔叔,剛學的,馬上……馬上就戒……」

說得磕磕巴巴,引來一片笑聲。

22

大概是感謝我,談青南破天荒地送我回家。

一路上連晚風都不曾有。

隻有我刻意和他保持一致的腳步。

「下周開學了,你家人陪你嗎?」他突然問。

我搖頭:「我自己去車站。」

他垂眼不知在想什麼,半響:「保護好自己。」

我停下腳步,緩慢地眨眼,緩解眼眶的酸澀:「謝謝。」

談青南嗤笑:「這就感動了?以後得被男人騙。」

這種時候他竟然在開玩笑。

我牽唇跟著笑,心底那塊枯萎的地方又發了個小小的芽。

「談青南,以後我們要好好的。」

上了大學,遇見新人新事,應該,很少見面了吧。

「我好著呢。」他挑眉,笑容幹淨。

我絞著手指,又說:「這個周末是我生日,能見面嗎?」

我低下頭:「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

他看了我一會:「好啊,想要什麼禮物?」

說話間,對面來了群混混。

我一眼看見他們手裡的鐵棍。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臉上有道疤,他眯著眼吸了口煙,最後踩在腳底下,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看,一看就是有目的而來。

我被他看得呼吸發緊,天空陰沉下來,下一秒就要下雨似的。

談青南緩緩牽上我的手腕扯到身後,他撩起眼皮,目光冰涼地看向對面:「找錯人了吧。」

刀疤男笑了,疤痕在暗色下更顯猙獰:「別多管闲事,滾。」

談青南側眸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示意我走。

我不斷搖頭,對面混混明顯不耐煩了,一抬手,紛紛撲了上來。

他們有默契地把棍子朝我身上揮,都被談青南擋住,他練過跆拳道,即使一時佔上風,也抵不過一群人的圍攻。

我顫抖地拿手機報警,接通的那一秒,我看到有人拿著刀刺過去。

「談青南!」我尖叫著,眼淚奪眶而出。

人影晃動,視線被擋住。

我又看見持刀的混混被腳踢在地,估計是發現我正在報警,一群人如狗一樣彎著腰逃跑。

世界安靜了。

我慌亂地跑到他身邊,他手上都是血,嘴角額頭也破了,卻找不到是哪裡流血。

談青南無所謂地擦了下手背:「不是我的,別怕。」

他聲線溫柔,與我曾經夢裡的畫面重合,還好是夢,他沒受傷,我稍稍放下心。

天似乎更暗了。

他冷白的臉上濺到血珠,我流著眼淚幫他擦掉:「對不起。」

談青南笑了,臉頰有個不深不淺的酒窩:「溫竹,我發現就算我失憶了,我還是會重新喜歡你。」

語氣輕得像風。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男人揉了揉我的發頂,又說:「走吧。」

「去哪?」我不動,一直看著他。

「你回家。」

我搖頭:「我已經報警了,我們先去醫院看一下好嗎?」

他也搖頭,沉黑色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溫竹,走吧,我就陪你到這。」

街邊沒有任何霓虹甚至路人,周圍黑得像是幕布。

我任由眼淚沿著臉頰淌下:「你不是答應陪我過生日嗎?」

像是情緒噴湧而出,像是惡魔端了碗熱湯逼我下咽,我怕以後再也沒機會說:「你說要一起上大學,你說要和我結婚的。」

談青南,最後一次,求你,能不能記起我。

他無奈般地緩緩抬手擁抱住我,指尖涼得發顫:

「嫁別人。」

我悶聲搖頭不願意,他輕笑了瞬:「生日祝福能提前給麼?」

我擁抱的力度更緊,好像怕他下一秒就消失:「好。」

談青南沉默著,音色沉啞:「往後,要平安開心,不會失眠,還有永遠不要回到這裡。」

這座讓我受盡苦難的城市,我一點都不想回來。

但是,我松開他,睫毛沾著水珠:「你呢?」

他溫柔笑了:「你願意的話,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路燈突然亮了一盞。

照亮腳下一片方寸。

我聽見警笛聲,救護車聲,而後一切黑暗。

再次睜眼是白茫茫的牆壁。

鼻間是消毒水味。

推門而進的是張旭,男人脫掉外套,看見我醒來笑道:「你昨晚暈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沒空想太多,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談青南在哪個病房,我去看看他。」

話落,四周針落可聞。

張旭走到我身邊,將拖鞋幫我擺好,他好像變了,氣質也成熟許多。

他說:「溫竹,你是不是又做夢了,青南已經走了快十年了。」

23

高考結束的那個盛夏,就算雙方監護人已經調解結束,許敏從拘留所出來依然對我懷恨在心。

不惜花錢找道上的人堵我。

談青南為了保護我,被捅三刀,搶救無效,死亡。

校園暴力、黑惡勢力等事件在社會引起重大輿論。

許敏是個孩子,她有著優渥的家庭卻也最笨最惡毒。

她可以踐踏我的尊嚴,但不能挑釁法律的權威。

觸犯刑法,想調解都無門。

誰關押,誰有期徒刑,誰死刑,報道一個接一個。

而我隻想懇求這些人,你們能不能把談青南還給我?

求你們,能不能把談青南還給我?

夢裡看見的刀是真的,血是真的,是我自己不願意相信。

那個很愛很愛我的談青南,死在了十八歲的盛夏。

而後,我用了無數個春夏秋冬來回憶他。

談青南是家裡的獨生子,死後父母哭成了淚人,不管他們有沒有責怪於我,我都認了。

我說過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城市,卻在每年放假都要回來看看他的父母。

我想大概是這些牽絆,才能讓我繼續活著。

大學畢業後我找了份國企工作,一有空就回去看談叔叔和談阿姨。

活著的人要繼續生活,談阿姨釋然般叫我找個好人家結婚。

大家都好像漸漸放下了。

我笑著拒絕:「阿姨,其實在十八歲我已經嫁給談青南了。」

遺憾在電影裡是主角崛起的前夕,在生活裡是讓人沉淪的毒藥。

24

我夢見談青南的次數越來越多。

萬一有哪天沒夢見他,我會心慌,談青南是不是不要我了。

後來又繼續夢見他,談青南總會對我心軟,他舍不得我疼,更舍不得我哭,所以經常來夢裡見我。

思念太痛苦了,大概是潛意識的行為,夢境裡我不斷找他不愛我的理由,我刻畫著他不愛我的模樣,這樣我或許可以死心。

可到最後談青南都會以各種理由重新愛我。

我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我隻知道,談青南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時常去墓地看他,照片上的男人依舊俊朗,笑時有淺淺的酒窩,他皮膚白,襯得唇色微粉。

剛在一起那會,我總是問他是不是塗口紅了。

後果就是被他黏著接吻,他抵著我鼻尖告訴我,沒塗。

人永遠無法預知片刻的價值,直到這個片刻成為回憶,

我忍不住笑,笑著笑著又流淚,指尖一寸一寸滑過他的臉頰。

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是這一年的初雪。

談青南,好想你啊。

25

職場有時並不順利,除了張旭,我依然沒什麼朋友。

孤僻、冷漠,有項目沒做好,領導罵得很難聽。

壓力之下,我就會給談青南的聊天框發消息。

十年如一日地發,好的壞的,隻是想把生活的一點一滴都告訴他。

熬夜,不按時吃飯,積累成胃病。

依然要忍著疼痛上班。

那天我委屈地警告談青南,我都疼成這樣了,你怎麼不關心我!

消息發送。

沒有任何回復。

但我依然能想象到男人指著我鼻子故作兇巴巴,他會說,讓你熬夜不吃東西,還愣著幹什麼,去藥店。

談青南,好想你啊。

26

今年我 32 歲了。

談青南離開的第 14 年。

天越發冷了。

春節,我去拜訪了談青南的父母,歲月不饒人,兩位臉上都泛起細細的紋路。

「小竹,快來吃飯。」

新年第一天的團圓飯,其樂融融。

飯後談阿姨突然拿出一個紅包給我,笑著牽過我的手,和藹溫柔:「雖說我們早就把你當做女兒了,往後你願意的話,能不能喊我們一聲「爸爸媽媽」,我們老兩口也算有後了。」

神明慈悲憐憫,睜眼便是人間地獄。

眾生皆苦,眾生皆虛妄,就在這無邊煉獄裡,還有一絲溫情。

我拼命忍著鼻酸,眼淚還是流下,都說大年初一哭不吉利,但大家都紅了眼眶。

那天我記事以來第一次喊出「爸爸媽媽」幾個字。

原來是這種感覺。

我有家了。

依然是談青南給我的。

27

就在我為之感動竊喜的時候,我再也沒有夢見過談青南。

最後一次的夢境他穿著高中的校服,朝我笑,朝我揮手。

甚至連話都沒和我說,就已經消失了。

應該開心的,談青南終於放心走了。

可我的生活也漸漸消沉下去,沒有原因。

我會盯著一個點發呆,會莫名其妙地流眼淚,失眠不想吃飯,甚至會忘記今天要去上班。

張旭帶我去看心理醫生。

開了一大堆藥。

「溫竹,工作先放一放,記得按時吃藥。」離開前他擔心地叮囑我。

我笑著點頭,回到家,又開始流眼淚。

這個世界帶給我的迷茫,遠比我能給這個世界的答案多得多。

我看見什麼都會厭惡,喝水因為水溫太燙,也能抱頭痛哭。

我討厭社交,討厭睡覺,討厭有人來安慰我。

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世界,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活。

談青南,好想你啊,能不能來看看我。

實在堅持不下去,我回去看看爸爸媽媽,看見他們,我還有點活下去的意念。

這是談青南給我的,我要好好珍惜。

28

渾渾噩噩又過了一年。

我瘦了很多,張旭實在看不下去:「溫竹,談青南已經死了,你明白嗎,他不會回來了明白嗎,振作起來,好好看看身邊人,你有父母,還有我,大家都很關心你。」

我知道我大概是生病了。

很難治的病。

我笑著說:「我好著呢,你們放心。」

那天深夜,風很冷。

我獨自從家裡出來,散步到海邊。

談青南,你說過要帶我來看海的。

你說過要和我一起念大學,說過要和我結婚。

你都食言了。

以前是你來找我,現在你回不來了,這次,能不能換我去找你。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將我們爸爸媽媽又丟下了。

可是談青南,我沒有辦法的,別怪我,我熬不下去了,我想見你。

但你放心,我存了些錢,會交到爸媽手裡,他們晚年不會受苦的。

對了,我還留了一部分給張旭,你的好兄弟這麼多年把我和爸媽當家人在照顧,算是對他的報ƭùₒ答吧。

有東西堵住了我的Ṭŭ̀ₗ鼻腔,視線一點一點模糊。

但是不疼,全身都輕松了。

29

這條路好冷啊。

談青南,記得來接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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